夜晚,我们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道路上。
如同昨夜的重现,但不同的是昨夜她领着我前行,现在我成了领头人。
可惜我是个完全不称职的领头人,根本找不到方向。
“你还真是不会使唤人呢?”木云说。
“这是缺点吗?”
“不好说,你明显属于被使唤的一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领导者。”
“我要当一辈子社畜吗……”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多差,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是给人打工的。
“要不去那个咖啡店吧,那里的食物真的很不错。”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算了吧,感觉那个地方有些问题,那三个女人都太厉害了,仿佛自身的秘密会被剥得干干净净。”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看来她也不是很想去那个地方,让我松了一口气。那个地方有一种可以让人放下警惕的魔力。如果去了那里我估计不可能藏住自己的秘密。
“那我们现在去哪呢?”
“半夜叫别人出来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你有没有认识到你的行为有多过分?”木云坏笑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弯腰,干脆利落地向她道歉。
“放心我早就知道你不擅长做决定了。既然这样就让我来决定吧。”木云拍了拍胸脯,说。
“好像沙滩景区快建成了。”她说。
“哦,那个建了两年多的沙滩。”
岛自然是沿海的,但这里大多都是泥滩,天然的沙滩很少,更适合作为港口而不是景区。
但两年前有个很有钱的老爷子花大价钱搞了人工沙滩,说实话很胡来。但毕竟花的不是我的钱,倒也无所谓。而且有了沙滩对于我们和外来旅行的人来说都是好事。
“但还没建成吧,老爷子好像离世了,导致工程放缓。”
“是还没建成,不过这不正好吗?有一种大冒险的刺激感。”
“你是刚上一年级,喜欢模仿汤姆逊历险记的小孩子吗?”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人至死都是少年嘛。”
“太危险了,贸然走进施工区域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已经有很多人偷偷溜进去了,据他们说沙滩已经建好了,只是因为利益分配没谈妥才一直没有正式开放。”
呵,成年人的理由。
啊不对,我现在也是成年人了。可我完全没有我已经“成熟”的感觉。
在我的认识里,没有实际工作经验的都只能算“未成年”。
“好好好,你实在想去的话就去吧。”我说。
“又是这样吗……每次去某个地方前都毫无兴趣,到了目的地之后玩得最开心的不都是你吗?”
额,例子太多了完全没法反驳。
走了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沙滩的门口。
沙滩前居然有个门倒是挺魔幻的。门上写的是“施工地点请勿靠近”。
门旁前有一块可以轻松踏上去的石头,所以这扇门的存在意义是什么?令人疑惑。
木云娴熟地踩着石头越过了障碍。
“你真的是第一次潜入这里吗?”
“当然是第一次,这么小儿科的障碍小学生都能轻松跨过去吧。”
我也试着踩着石头跨过障碍,确实比看起来轻松很多。仿佛……这块石头放在这里就是用来让人溜进来的。
浅薄的月光飘荡于海面,被水漫过的沙子映射出一个又一个微小的星空。
空气中有铺不开的咸湿味,离海岸不知多远的灯塔闪烁着红光。
这里真的是我住了一生的地方吗?
夜里的沙滩以往只在动画里见过。作为在小岛上生活了十多年的人,我居然对海洋如此陌生,真是不可思议。
少女的长发随海风飘荡,她展开双臂,侧着头,光脚踩在沙滩上,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随后回过头看着我。
“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脱鞋,你不会准备穿着鞋子在沙滩上走吧。”
我还没有没常识到这种地步。
脱下鞋子,光脚踩在沙滩上,冰冷的现实感自下而上逐渐蔓延。
“斯——”忍不住发出呼声。
褪去现代设备的防护,重新拥抱大地的原始的触觉莫名激起了人的喜悦。木云说的对,我真的太别扭了,来沙滩是个毫无疑问是个无比正确的提议。
“牵着我的手。”木云在我愣神的时候走到我身前,对我说了一句足以让我回归现实的话。
“你是幼稚园的小孩子吗?”我扭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呼呼呼,要是雨生小朋友走丢了怎么办呢?”她转了一圈,盯着我的眼睛,向我伸出手。
我接住她的手。我的手不算大,她的手却比我的手还要小一圈。
我们牵着手无声地在走在沙滩上。我害怕地左看右看,如果现在有个陌生人冒出来,我估计会羞愧到昏过去。
不对,不对,很不对劲啊,我一个男人为什么对牵手感到这么羞耻啊。
“脸好红啊,真可爱呢。”
罪魁祸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不对吧,主动伸手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居高临下坏笑的人应该也是我才对吧,男女的立场反转了啊。
算了,性别本就是平等的,会为此烦恼的我看来境界还不够,还是有残存的大男子主义。
……
沙滩比想象中大很多,走了几分钟后,眼前是几颗椰子树。每两颗椰子树之间绑着吊床。
“居然有吊床欸,我还没睡过吊床呢?”木云大声惊呼。
比起吊床不是更应该惊讶于这里居然能种椰子树吗?这里可算不上是热带气候,违背了气候条件强行生活于此的椰子树才是奇迹。吊床这种东西自己家里都可以随便绑一个玩玩。
在我吐槽前,木云已经兴奋地拉着我跑了起来。
“喂喂,这个要怎么上去啊。”她戳了戳我,说。
“什么怎么上去,直接躺上去呗,还能怎么上去。”
“看起来很不安全啊,万一绳子断了怎么办?”
“你的体重肯定无法压断麻绳的。”
“那转身怎么办,睡着的时候转个身不就掉下去了吗?”
“一般来说,吊床是用来小息一会儿的,不是真的用来深度睡眠的。”
“哦哦,很了解嘛,那不妨请您先睡上去,给小生做个示范。”
果然……说了这么多就只是想让我先睡上去,我们俩的别扭程度真的不相上下。
我先把屁股放上去,再将腿放进吊床,轻松躺稳。
然后,木云也躺了进来。
……
……
……
“确实很简单嘛。”
太近了吧,近到我能清晰地闻到发丝中的香气。
冷静点,这只是洗发水残留的味道罢了。
“您能解释一下你在干嘛吗?”我说
“不是很明显吗?体验吊床。”她说。
“不能换一个吗?太挤了。”
“你嫌弃我胖了?”
“不是,是单人吊床太小了。”我刻意在单人上加了重音。
“好像也不小吧,这不是让我们俩人睡下了吗?”
“哈——”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她。
我感到一只手轻轻理着我的头发。
“真是不坦率啊,你如果真的讨厌的话现在立刻离开吊床不就行了。”她说。
“怎么可能讨厌呢?”
“那就转过身,别逃了。”
“不是逃避,而是害怕。”心中有愧的人不敢直视心爱之人的眼睛。
“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会害了你。”
“为什么呢?”
“我不是个好男人。”
“开什么玩笑,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
“要说害怕的话,我也很害怕啊。”木云接着说。
“我害怕哪一天醒来就在也见不到你了。”她说。
我的心脏停了一拍,她已经知道了吗?
“我啊,有一个很大的秘密没法跟你说,但不可思议的,我觉得你不会怪我。”她接着说。
“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会遇到更好的伴侣,会有更好的人生吧。”她接着说。
好像,她并没有知道我的秘密,只是单纯担心我会花心。
“不会的,不会有这一天的,在我死之前,绝对不会背叛你。”我说。
“可是,如果我离世了呢?你又会如何?”她说。
这是个我从未思考过,也不需要再思考的问题。
“我应该不会忘记你的。”我说
“不,你应该忘了我,记住一个死人是没有意义的。”她说。
她的话触及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担忧,我一直在恐惧的,不愿直视的便是这个问题。
“反过来也一样吧,如果我离世了,你也不能记我一辈子,要去追求新的幸福。”我说。
“很难做到呢?果然太残忍了吗……”
木云说完这句话,我们俩沉默了良久。
为什么要聊这种话题呢?是被夜晚冷清的氛围影响了吗?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沉默了,毕竟一直以来都有着几乎说不完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十秒也可能是好几分钟。我打破了沉默。
“放心吧,我会忘了你的。”我撒了慌。
因为我会死在你前面,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真……真的……吗?”木云带着一丝哭腔追问。
“当然是真的,我不太会骗人,你是知道的。”
“是啊……你不怎么会骗人。”
“你也一样哦,如果我离世了,请忘了我。”
“嗯,我会的。”她说,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
听到她的话,一股暖流涌入心口。我放心了。
真有趣啊。
聊的内容明明无比残酷,且非现实,却让我无比心安。困扰了好几天的恐惧逐渐消散了。淡淡的困意混着少女的香气让我渐渐沉沦。
我转过身,平躺在吊床上,看着夜空。
我们两人平和的呼吸声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就这样无声地躺了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呢?
十几分钟,抑或是两个小时。
“你不是说吊床不是用来睡觉的吗?”
她的声音宛如歌唱的夜莺,把我抓回现实。
“是啊,该回家睡觉了。”
我站起身,离开吊床。
“你明天有什么计划吗?”木云也走下吊床,对我说。
“没有。”
“果然没有,甚至连问的必要都没有呢?”
“真是严厉的挖苦呢。”我说。
“明天陪我一起去游乐园吧。”她笑着对我说。
“游乐园吗?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了。”
“有兴趣了?”
“嗯……所以这算约会吗?”
“当然算啊,我们现在不就是在约会吗?”
她高昂地牵着我的手大踏步往前走。她温和的笑容化解了几乎所有的烦恼。
明天看来会比今夜还要愉快。
熟悉的,对未来的期望又一次出现了。仿佛重新回到了高中时期。
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