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想告诉你的原因,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妈妈说。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麻烦您说的明白点”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但我还是想让妈妈亲口说出来,真是的,像个小孩子。
“你不是要中考了吗,不想打扰你。”妈妈说。
果然是这个理由吗?但是……
“最后还是没瞒住,不是吗?在这个马上就要考试的关头出这种事,对我来说不是更严重吗?”我没好气地说。
“是啊,可惜他没撑过去。”妈妈轻声说。
“……就这些吗?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我不想听什么我会因此而伤心什么的。我们不是家人吗?家人之间应该坦诚吧,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力,我才不想要虚假的安心感。听到真相后是否会伤心这是我该烦恼的事,不是你们该顾忌的理由。”我站起身,无比生气。
“你说的对,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但你知道了之后除了伤心又有什么用呢?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治疗已经失去了意义。”妈妈说。
“因为我什么也做不到,所以连知道的资格也没有吗?”我的发言已经是在赌气了。
“唉,是的,他不希望你伤心。”妈妈说。
“可笑,到最后不还是瞒不住的吗?我到最后不还是会伤心吗?不仅如此,我还会因为自己被欺骗了而更加生气。”
“其实把钱拿去做几次透析的话他还能多活一段时间的。”妈妈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说着自己的话。
“那么,为什么不呢?”我反问她。
“因为我们家不算很有钱,还要考虑你的未来啊,以后你去大城市了,房子的首付怎么办,这可是一笔大数目,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他为了你的未来,放弃了自己的现在。”妈妈伸手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滴,说。
开什么玩笑,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爸爸……
“所以,他不想告诉我,是因为爱我吗……”我明白了妈妈想说的。
“是的,他不希望你伤心,希望你能面带笑容过完每一天,希望你晚一点知道这件事,希望你晚一点再伤心,希望你少伤心一段时间。他不想让你看到他软弱,无能的一面。”妈妈说。
“完全……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啊……”我的大脑随着母亲的眼泪逐渐冷却下来。
此刻,最伤心的人毫无疑问是深爱着父亲的妈妈,对着已经心碎硬撑的人怒吼未免太不孝了。
啊啊啊!火大,火大,我到底再说些什么啊,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在父母眼里你就是小孩子啊。”妈妈说。
“这么任性的想法,不知道到底谁更幼稚一点。”爸爸他一味地想要保护我,希望我能像往常一样笑着而完全忽视了我本人的想法。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的爱是自私的。
但还有一个疑问,一个无比矛盾的疑问,我真正完全无法理解的问题。
“为什么他没有瞒着妈妈呢?”爸爸爱着我,但他同样爱着妈妈,为什么他告诉了妈妈,却没有告诉我。这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因为他把我看作了陪伴的对象,而把你当作了应当呵护的对象。”
“是妻子和……女儿的区别吗?”听了妈妈的话,我依旧不是很能理解。
“明白了吗,他不希望你知道自己的绝症,是因为他自私,但又伟大的爱。这是一位父亲,以及我爱人最后的愿望,所以我成为了他的共犯,向你隐瞒了他的病。”妈妈说。
“不算完全明白吧……”我低下头说。
“是吗?或许等你有一天有了你想保护的对象时,你就会明白了吧,有时候理性在感情面前真的不堪一击。”妈妈说。
“等我有孩子的时候吗?那还要好久啊。”我说。
“不一定是孩子哦,也有可能是恋人。”妈妈说。
“恋人,作为想保护的对象,这有点不太妙吧。”我说。
“呵呵,”妈妈轻笑了一声,“你爸爸的决定看来是对的,你现在伤心吗?”
“伤心吗……好像确实不是很伤心,是因为连续受到震惊、疑惑、愤怒这些情绪的冲击吗?还和妈妈你说了很多话,而且我本来就知道爸爸有多么爱自己,过分复杂的感情差不多把悲伤冲刷干净了。”
我撒了谎,其实我还没有完全想通,对于一个初三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太复杂了。
“所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啊。”妈妈叹了一口气,说。
“看来是这样。好了,我要做作业了。既然他希望我不要伤心,那作为他的女儿,我也要回应他的愿望,活好每一天,并且获得幸福。”我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试图让妈妈不要为我担心。
“嗯,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那我出去了,不打扰你学习了,加油哦。”妈妈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效果不错,妈妈笑着离开我的书房。
关上门后,整整两个小时,我一笔未动,静静看向夜空。
树枝的影子如恶魔的触手,死死缠住了我的灵魂。
眼泪擦完后还会落下,原来如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父亲温和的笑容了。
再也……见不到了。
真被父亲说中了,我没有坚强到可以在得知父亲死亡的消息后还能专心学习。
如果不是在海边遇到了他,我中考大概率会考得非常糟糕吧。
神明大人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让我失去了最亲的亲人,随后又让我遇见了足以托付一生的少年。
然后,仿佛诅咒一般,我又一次遇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事。
虽然我承认了父亲的做法,承认了自己的软弱。
但我还是没法完全理解。明明爱着他/她,却选择欺骗他/她,让他活在虚假的幸福中。就算是出于好意,这种事本身就很不合理。
或许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只有我遇到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时才能完全理解吧。
我真的没想到“那个时候”会来的那么快。
我做出了和父亲一样的选择。我不希望他伤心,我不希望他露出难过的表情,我希望他能笑着过完每一天,为此我不惜向他隐瞒自己的身体状态。
我完全忘了,他是我深爱的人,我有告诉他的义务。我完全忘记了,让他活在虚假的幸福中,本就很不合理。
该说不愧是父女吗?真够相似的。
不,我和他不一样。
我不能允许自己和他一样。
一切只是在和已经死去的父亲斗气。
我……真是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