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点，一切都过去了，我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你了，不是吗？”少年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不正常的力道，转过头，笑着对我说。
清晨的风微微拂过他的发丝。
他已经原谅了我。
呵呵……哈哈哈……那几个家伙对他道歉的话，他应该也能笑着原谅他们吧。
开什么玩笑啊……开什么玩笑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又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种人。
哈哈哈哈……
“怎么了，你现在的表情虽然在笑但比哭还要难看哦？”他伸出手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珠。
“为什么……”我轻声说。
“什么为什么？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没法回答你。”他说。
是啊，我要说出来，再不说出来的话大脑真的要坏掉了。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我明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你因为我差点就……”我忍不住呜咽。
“还在说这些事情啊，我都不在意了你就不要在意了。”他笑着说。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这绝对很奇怪吧！能不在意的你绝对很不正常吧！骂我啊！唾弃我啊！不要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啊！”我双腿失去了力量，瘫倒在地上，不停地哭泣。
“欸？！”雨生焦急地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左手扶着轮椅，颤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
他蹲了下来，正视着跪在地上哭泣的我。
“你……难道有那方面的兴趣吗？想要被人骂？”他眨着眼睛说了一句很无厘头的话。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一下子浮上来的笑意险些让我被口水呛到。
“怎么可能啊，你不要装傻了，你如果不骂我的话，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还是说你其实心机很深，你就是想让我每天都活在愧疚中吗？”过于复杂的情绪让我开始胡言乱语。
对不起，对不起，又说了伤害你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真是夸张啊……你其实没做错什么吧？”他对我说。
没做错……什么，怎么可能呢？
“如果我没做错什么的话，你现在又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不全是我的错吗？因为我可笑的嫉妒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
他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巾，递给我。
我下意识接过纸，用力擤着鼻涕。
“你真的没什么错啦，真是的，你之前难道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吗？”他问我。
“我当然知道啊！”我对他吼道，我就是想让他们教训一下你才和他们狼狈为奸的。
“说谎，你最开始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下这么重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他说得对，我最开始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而已，根本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做到这种程度。
“看见你现在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最开始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下这么重的手，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知情嘛。”他平静地叙说，仿佛只是在讲解一道有点难度的数学题。
“不对，这是诡辩，我就是为了让他们揍你一顿才帮助他们的，我……”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我究竟想要什么，被他骂一顿？还是想要让自己原谅我自己，感觉后者更多一点。
那为什么不乖乖听他的话，就当作自己是个不了解实情的蠢货好了。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为什么一定要反驳他呢？
“你为什么希望他们能教训我一顿呢？我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一定会改的。”他听到我的话语后仍旧笑着。
“你没有做错什么……什么……也没有……”
心好痛，脸色无比苍白，一时竟然分不出来我们两人到底谁才是伤员。
“只是我单方面嫉妒你罢了。”我继续说。
“嫉妒？我有什么可以让你嫉妒的地方吗？”他疑惑地看着我。
他不是在装傻，对他而言他做的一切都是“十分平常的事”。
真正异常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的异常的，他显然是货真价实的异类。
“不过，现在差距已经大到根本连嫉妒的勇气都没了。”我低着头说。
“搞不懂……”他依旧无法理解。
我也不想跟他解释，如果说出来的话或许会毁了他，他或许会为了关心周围人的情绪收敛自己的光芒，那就得不偿失了。
“嗯……嫉妒我的人貌似很多吧，那些来打我的人应该也是在嫉妒我……吗？说我抢了别人女朋友之类的，我明明只是跟她说了几句话而已。”
但可惜，雨生很聪明，他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魅力。
“看来以后要少跟女孩子说话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
哈？居然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果然怪人就是怪人，他大概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不过，即便你确实讨厌过我，你也没什么错哦，那时就算你没有出卖我，他们也会去找别人帮忙的，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说。
开什么玩笑，居然用这种方法来安慰我，当我三岁小孩吗？
“结果虽然一样，但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是我欺骗了你，让你一个人走进了那个小巷。那个人是我，不是别人。”我气急败坏地说。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可以被替换的，而那些准备打我的人是固定的，你的罪过肯定没有他们深，对我的恨意也没有那么深。而你也已经付出了停学的代价，还每天来照顾我，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你呢？”他继续说着。
我静静听着，脑子逐渐冷却下来。
“因为有怨恨你的原因就一定要怨恨你吗？这肯定不对吧，人总会犯错的，如果过去的过错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原谅的话，现在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罪人。”他说。
“你也会犯错吗？”我轻声问他。
“会啊，小时候对外婆家的狼狗扔过石头。”他说。
“你在说些什么啊？这种小事根本无所谓好吗。”我说。
“有什么区别吗？你莫名其妙地嫉妒我，所以骗我出门让我白挨了一顿打。我莫名其妙地恐惧狼狗，便扔石头砸它。不是一样的吗？那条狗后来和我关系还不错，我想我们以后的关系应该也还不错。”他笑着对我说。
看着他的笑颜，我连哭泣都忘记了。
“这……应该是不一样的……”我逐渐被他说服了。
“哪里不一样呢？”他问道。
“你那时还是个孩子。”我已经是在胡搅蛮缠了。
“孩子就可以不用追责了吗？而且不要忘了，你现在也是个孩子，没成年的人都只是小孩子嘛。”他露出不容反驳的笑容说。
心中繁杂的感情逐渐被理顺，就这么几句话，他就成功拯救了我。
一直以来困扰我的感情不是愤怒，而是愧疚，因为我伤害了一个纯粹的好人。
欠他得越来越多了，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
“说到底你最终只伤害了我一个人，而我已经原谅你了，真的没有必要一直纠结。”他说。
“真是高尚呢，是我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这样伤害过我的人。”我站起身擦干眼泪，笑着对他说。
“没有，恨你的话只会多一个敌人，和你打好关系的话就可以多一个朋友，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吧。”他扶着轮椅，想要站起来。
我赶忙上前扶起他。
他的身体很轻，还有一股奇妙的香味，不知道用的是哪个牌子的沐浴露。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些复仇的人都是傻瓜了。”我说。
“不一样，我这不是没死吗？只要休息十几天就行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仇。”他坐在轮椅上，抬起头对我说。
“而且，你居然会一直烦恼这件事，说明你是个挺不错的人。”他接着说。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听他说完后，仿佛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仿佛我真的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但心中不断涌动的热流告诉我，我亏欠的太多了，我只是个混蛋。
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帮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助他。
虽然他大概率不会有需要我帮助他的时候。
我推着他行走在坡道上，突然他再次开口打破了平静。
“那个，我借你的纸巾，你还有剩下的吗？”他转过头，看向我说。
“啊……还剩下一张。”不过都已经和用过的混在了一起，揉成一团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还是算了吧，里面都沾了我的鼻涕，很脏啊。”我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将纸递给他。
他毫不犹豫地从我手中拿过纸，另一只手用力将自己撑起来。
我伸出手臂架起他的身体。
“谢谢。”他轻声对我道谢。
我扶着他往前走。
走了几步后，他停在一棵合欢树下，用纸巾温柔地包住右肩上的毛毛虫。
毛毛虫？什么时候在他肩上的，我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明明一直注视着他的脸啊？！
他将虫子放在树枝上。
“这不是伪善吗？”我又一次脱口而出。
真是的，超想给自己来一拳，就不能说点好的。
“没错哦，就是伪善，树绝对不会感谢我的行为。但我就是想这么做，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虚伪也好，自我满足也好，我只是单纯地无法放着它不管，虽然毛毛虫是坏虫，但破茧成蝶后就成为了益虫，我只是想要给它一个机会。”他说。
心脏的跳动声变得无比清晰，仿佛它要从胸口冲出来一样。
冷静，冷静一点。
他只是在说一只虫子，只是一只虫子，不是在说我。
但为什么，我无比喜欢眼前这一幕。
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
留着齐肩短发的少年温柔地低头看着眼前丑陋的毛毛虫。
微风轻抚，太阳逐渐从天际升起，远处飘来早餐店里肉包子的香气。
他的肩膀很细，据说男女之间关键性的差距的就是肩距，如果他真的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我心中响起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扶着他坐回轮椅，推着他走在漫长的坡道上。
头一次觉得周围的桃树、柳树、夹竹桃、银杏树这么美。
头一次觉得这个坡道这么漫长。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就好了，如果前方的道路会不断延申就好了。
如果永远走不到头就好了，如果能这样一直陪他走下去就好了。
但我明白这都是不可能的。
明天，不，后天，不，大后天……
总之以后一定要把今天发生的事、他说过的话全忘了，不然我绝对会变得很奇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