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海风依旧很大,好像是比热容啊,温差之类乱七八糟的原因,海边的风会比平地上大很多,所以夏天很多人喜欢来海边吹风。
头发被海风冲在背上,仿佛要和背融为一体。
我看着她,她抬头看着我。
披着青色风衣,穿着棕色短裤露出两条白晃晃大腿的少女歪着头困惑地看着我。
鱼一样一张一合的嘴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并没有开口。
让人联想到玩具店里透明盒子里的玩偶小人。
我对“洋娃娃”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现在隐约理解了她们的喜爱。
如果有和眼前少女类似的娃娃的话我估计也会心血来潮买一个回家吧。
不长不短的宁静横在我们中间,她很明显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份平静。
“你来这里是来干嘛的?”因此我率先开口。
感觉说的不好,就像在质问,不会直接把她吓跑了吧。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这里了。”她回答得落落大方,完全没有被我带刺的提问影响。
和外表不同,她的内心好像还挺强大的。
反而显得我是在虚张声势。事实上我就是在虚张声势,对一个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人肆意宣泄自己内心的烦闷。
“不对吧,没有烦恼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继续强硬地抓住话语主动权,问道。
“果然很不自然啊。”她继续笑着说。
虽然在笑,但很明显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笑容。
“跟我说一下呗,我们两人并不熟悉,就把我当成会说话的树洞好了,烦恼说出来会好受不少哦?”我装出知心大姐姐的样子,惺惺作态地对她说。
但我其实只是想知道她的秘密罢了,会是什么呢?
被多个男孩子同时追求了?邻居家的丈夫爱上了自己?感觉会是类似非常梦幻的烦恼。
听到我的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感觉把自己的烦恼告诉别人有一种传递负面情绪的罪恶感,还是算了吧。”
果然我猜的没错,她是那种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类型,放在古代绝对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她的风衣并不厚,隐约可以透过衣服看见她的手臂。
为什么她的手臂上好像有一条很长的红色的线呢?
“把风衣脱下来。”我卸下伪装,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
“欸?”她面色疑惑中带着一丝恐惧。
她恐惧的并不是我的态度,而是“脱下风衣”这个行为。
稍微思考一下现在可是六月份,怎么想都不该出现上身风衣下身短裤的打扮,这到底是嫌天气冷还是热啊?
我跳下石台,走到她面前,直接脱下了她的风衣。
“等,等一下……”她虽然口头反对,但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来阻止我。
我很轻松地就将风衣扯了下来。
和我想得差远了,我看见了一条横穿整条手臂的划痕,已经结痂了,在那条如大理石般白润的手臂上显得无比狰狞。
“这是怎么回事?”我抓住她的手臂,心中涌动起无名的愤怒,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无关人员的悲惨遭遇而愤怒呢?太奇怪了吧。
“没什么,只是意外,他并不想伤害我的,倒不如说是我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她把手臂从我的掌中抽出来。
“他?是男孩子伤害的你?”我焦急地问。
“嗯,不过他并不是故意的。”她说。
“这种程度的伤和故不故意没多少关系好吗?原因呢,难道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吗?”我用手指抵着额头,低下头说。
“欸?”她的表情明显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太有趣了,还是自从上了初中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会把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地写在脸上的人。
以前小孩子的时候还挺常见的,但长这么大还能如此纯粹也太稀有了。
“对这种男人根本没必要为他说话吧,再怎么样也不能对女孩子下这么狠的手吧。”我看向她说。
“他并没有对女孩子下狠手啊,虽然骂的确实很难听就是了,好像差一点就真的要动手了来着……”她说。
“没有对女孩子下狠手,那你这伤是怎么一回事?”我指了指她手臂伤的伤。
“啊,这个啊,我是在劝架的时候被他划伤的。不是很早就说了吗,只是个意外。”
嗯?感觉我和她之间的交流中有一个很严重的偏差。但我也意识到了,她并不是因为被那个男孩爱上而受伤的。
从她的话可以推断出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吵架了。还有一个劝架的人,而她就是那个劝架的人。
嗯,信息理顺了。
“我烦恼的并不是伤疤,这种伤过几天就没什么影响了。”
她从我手中拿走风衣,重新披上。
稍微担心一下啊,这么好看的手臂上要是留下了永远消不掉的伤疤怎么办?
“既然不在乎的话,为什么要穿上风衣呢?”我问道。
“因为别人担忧的眼神盯得我很不舒服。”她轻声说。
原来是这样吗?确实过分的担忧会让人压力山大。
“那你真正烦恼的是什么呢?”我重新坐回石台,她跟着我盘腿坐在离我一米左右的地方。
坐姿还挺狂放的嘛……
“我烦恼的是他们争吵的原因。稍微有些不明白爱究竟是什么了?”她说完后眨了眨眼,看着我。
我没有打断她,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那个男孩和女孩是青梅竹马,关系一直都很好,但男孩子比较笨,他已经很努力在学习了,但成绩依旧跟不上女孩,最后他希望女孩子能和他一起去相对差一点的高中,但女孩子不同意。男孩子就说【你就不肯为我牺牲一点吗?】,女孩子说【我这几年牺牲的还不够多吗?】,男孩子接着说【我也为你做了很多事情啊!】。然后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最后男孩子掏出了美工刀,他大概只是想吓唬一下那个女孩子吧,但我吓了一跳,急忙上去阻止他,不小心就被他划了一刀。男孩划伤我后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一直低着头对我道歉。说实话,我有点搞不懂,他们两人之前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说完了。
……
头大,太头大了,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根本找不到切入点。
男孩子希望女孩子能和他去一个学校,希望和她继续在一起,这份渴望很正常。
而女孩子想去更好的学校,这份上进心也没什么问题。
但最后拿刀子威胁也太过了吧。
难怪我说出“难道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吗?”的时候她会露出惊诧、认同的表情。
希望女朋友牺牲未来成全自己性质上和【得不到就要毁掉】是很接近的。
“感觉男孩子错误更大一些吧。”我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也这么觉得。”她换了个姿势,抱着膝盖说。
“那你在纠结什么呢?”我问她,显然我还没有触及烦恼关键的部分。
“只是觉得类似的问题其实很常见吧,比如说有了孩子后让谁主要负责照顾孩子,每天的家务活谁来做,夫妻之间的工资也不一样吧。夫妻之间不可能绝对平等,总会有人在某个时刻、某个方面做出一些牺牲。真的很难说那个男孩子的想法就是完全错误的呢。”
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说的问题太恐怖了,感觉触及了人类社会中极为隐晦的地方。
这个问题可以延展出去。人与人之间真的平等吗?工资不同,生活水平不同,甚至连出身都不同,有些人起步的生活就是很多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不可否认的是人与人之间就是有差距的。
有一句名言【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但这部分牺牲的人是由什么决定的呢?
适当的牺牲自我的一部分,来维持集体的稳定,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在做类似的事情。
感觉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个问题真的有点危险。
还是回归问题本身吧,不要做一些不好的联想。
“关键在于他们两人的爱吧。”我说。
“哦?”她抬起头看我。
“如果男孩子愿意相信女孩子,相信他们即使分隔异地也能维持感情的话,他就不会逼迫女孩子了。如果女孩子愿意相信男孩子,觉得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会比所谓更光鲜的未来更加重要的话,也就不会选择一个人去更好的学校了,归根到底只是他们的爱情不够牢固罢了。”我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爱不够牢固吗?之前也有偶尔也会有类似的感觉呢,感觉他们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恩爱。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低头沉思,似乎认同了我的看法。
“那自然了,人可是很会伪装的,不会随意地将自己的不满显露出来,不过一直压抑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爆发的吧。”我用手抵着脸颊,说。
一分钟后,她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了,对我露出温和软绵的笑容。
呼……算是糊弄过去了,感觉汗都要吓出来了。
幸好她没有深究更加本质的东西。
因为爱不够牢固所以他们最终互相伤害,如果爱够牢固的话或许只是各退一步就完事了。
那么看似极为牢固的、坚不可摧的人类社会呢?
再深入下去或许会得出人类所建立的制度其实是建立在广泛意义的【爱】与【牺牲】之上的,这种极为荒诞、可笑的结论吧……
幸好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幸好,幸好。
……
但就当我刚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
“那你又是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的呢?”她说。
她加上了【的呢】,整句话的语气显得柔和了很多,这便是语言的艺术吧。
“没什么……”我尝试性地糊弄她。
“你自己也说了吧,没有心事的人是不会来这里的。”她摇了摇头很明显不能接受我的说法。
“我说了自己的烦恼,接下来到你了。”她抿着嘴,浅浅笑着。
错觉吗?
感觉她背后长出了蝙蝠翅膀。
想起了刚刚发生的闹剧,她配合我中二的举动做出倒地的动作。
……嗯……
她应该不是看起来那么软绵的人,而是有着极为恐怖的、强大到可以让人目眩神迷的【自我】。
只是不清楚她自己知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