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我。
“有什么想说的吗？”林依说。
……嗯……想说但又不清楚该说些什么，只好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找出话题。
“那条鱼为什么会死？”我问了一个十分无聊的问题。
“啊？你养过鱼吗？”他问道。
“没有……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我说。
“投喂过多是很多新手都会犯的错误。”他说。
“……我听说过，好像鱼是会一直吃把自己撑死的？”我说。
“不对，这和鱼只有七秒记忆一样，是很出名的谣言，一个能生活到现在的种群，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夸张的缺陷。事实上当鱼吃多后会对食物失去兴趣。”林依笑着说。
没错……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这不太可能。从优胜略汰的自然选择来看，没有饱腹感的鱼早就被淘汰掉了吧。
“但你刚才不是说那条鱼被撑死了吗？”我不解的说。
“在鱼缸里放入过多的饲料会破坏水质，而新手不明白换水的重要性，最后间接导致了鱼的死亡。”林依说。
“换言之，因为面包破坏了水质导致了鱼的死亡吗？”我歪着脑袋说。
可是，为什么一块面包可以产生这么大、这么快的破坏？而且为什么死的只有那一条大鱼？很明显我的猜测不对。
我意识到了自身的愚蠢，但说出去的话是无法收回的。
“你在说什么啊？不要随便联想，跳出思维的禁锢，好好思考一下，答案其实很简单的。”林依摇了摇头，说。
……我端着下巴，开始思考。
但……只是看起来像在思考，实际上是在发呆，根本想不出来任何东西。
那条大鱼为什么会死？我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唉……”林依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看出来我根本想不出答案了。
“你买面包的时候，货架上还剩下几块面包。”林依说。
“呃……两块？”我记忆有些模糊，说到底谁会记这样无关紧要的信息。
“这个星期总共进货了二十四块。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被正常吃完的是十三块，吃了几口被丢进垃圾桶的是五块，你猜猜看剩下几块被丢到哪里去了？”林依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颗红色的糖果，他撕开包装纸，将糖放进嘴里。
“跟我一样，用来喂鱼了？”我隐约意识到了真相。
“算上你，用来喂鱼的一共是四块，还有一块被一个女孩子拿去喂猫了。”林依说。
他……平时究竟在干什么？观察人类吗？为什么可以记得如此清楚。
此刻的林依面带微笑，仿佛只是在叙述某个无比简单的数学公式。
“四块的话，对于池塘已经足以造成损伤了，但是……”我说。
为什么死的只是那条最大的鱼。
“居然还在纠结池塘水质……这个湖里的水是流动的，而且本身就联通下水道，水质并不好，那些鱼也不是观赏鱼，没那么精贵。”林依转过身向前走，来到了梧桐树下。
“那……究竟是为什么？”我已经稍微有些不耐烦了，这种一直被吊胃口的感觉很糟糕。我想我没有加入针对他的狂欢搞不好是因为我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面包可不是鱼饲料啊……人的食物可不一定适合鱼啊，为什么会忽视这么简单的事实。”他坐在枯叶堆上，靠着梧桐树干，说。
“面包里丰富的碳水化合物和油脂对于鱼的消化系统来说是毁灭性的，一星期的时间里多次进食根本不适合自身的食物，死亡是必然的。”林依终于说出了正确的答案。
我停在原地，发觉真相竟然如此简单，只要在最开始的思维岔道转个弯就能找到。
而我却在不知不觉间绕了一大圈。
一切都起源于他说的那句话。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这条鱼是被撑死的？”我有些生气的说。
“唉呀，不小心说错话了，对不起。”林依眯着眼睛，挠了挠头。
这一幕对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险些控制不住想要逃离现场的双脚。
在一个月前我或许会被他看似温和悠哉的外表欺骗，但我现在已经清楚地认知到了他的本性。
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我“那条鱼是吃多了不适合自身的食物而死的”。我和他的对话估计很快就结束了吧。
回看刚才十分钟内的谈话，我一直都被他的话语带着走，思维完全处在他安排好的轨道上。说的难听点，我刚才已经被他主宰了。
我深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试图让逐渐沸腾的大脑冷却下来。
换个角度，他搞不好是个很孤独的人，只是单纯想和我多聊两句而设下了这个谜题。
我看向面前帅的不像话的少年，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疑问。
作为他告诉我鲤鱼死亡真相的“回报”，我想再多和他聊几句。
“喂，你真的是人类吗？”我问出了无比疯狂的问题。
林依第一次收起了做作的微笑，皱着眉毛地看着我。
皱眉，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和烦恼有关的表情。
但很快，笑容重新爬上了他的脸。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林依说。
“因为你太奇怪了……你对待周围一切的态度让我觉得你是在观察这个世界，而不是生活于这个世界。”我说出了一直以来想对他说的话。
漫长的沉默。
好吧，也没有很漫长，也就十几秒而已。
随后，林依开口：“了不起，真了不起……你是怎么看待他们的所作所为的呢？同样置身于事外的你。”
欸，怎么话题突然转变了？
“他们……那些霸凌你的人？持有恶意伤害别人当然是错的了，根本不用讨论吧。”我说。
“可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我这次已经提醒了他们，但还是一样。”林依说。
提醒了……他们？
【因为上一个学校发生了很不妙的事情。】
没错，一样……这便是他转学的原因，他其实在最开始就提示了我们。
“不过，这一次已经有进步了，上一个贵族学校的学生的所作所为可比你们要夸张太多了……”林依面带微笑说出了无比残忍的话语。
“已经是第几次了？”我迟疑了一会儿后，问道。
“第四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无论是谁，无论处在什么环境，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林依说。
他扬起脑袋，透过枝杈，直视空中的太阳。
“那为什么不干脆不来学校了呢？”我问道。
“因为父母希望我能融入人类的社会。”林依说。
我咽了咽口水，身处阳光下却全身冰冷，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你现在觉得是谁的错呢？我永远处于风暴的中心，因为这场风暴本就因我而起。”林依笑着说。
我发现自己突然不再害怕他的笑容了。
“当然还是他们的错，优秀过头根本不是问题。嫉妒是源于他们内心的丑恶。”我坚持自己的观点。
“是吗……”林依低下头，看向我。
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瞳孔深处的荒原。
“那条大鱼死后，湖水中的其他小鱼就可以更好的活下去了吧，你虽然杀死了一条生命，但拯救了更多的生命。”林依突然又转变了话题。
我……好像能理解他话语中暗含的信息了。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最开始其实就毫不关心几条鱼的死活，因为我是人类，我可以随意地主宰它们的生命。就像你其实根本不会在意那些蠢货的喜恶一样，不要再摆出这副看似悲伤的样子了，我不会被你欺骗。”
他笑了，露出了无比扭曲但真实的微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说明他承认了，他真的不是人类，就像我不是湖里的鲤鱼。
路过的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快步离开，不敢停留。
“他们错了，错的很离谱，去嫉妒一个根本不是人类的存在真的太可笑了。”我说道。
“所以，你觉得我是什么？”林依停下了狂笑，直起身子，问道。
“神明，一个空虚至极的神明。”我鼓起勇气说。
说完后，我满脸通红，按住自己的膝盖。说出如此中二的猜测无异于公开处刑。
但他愣住了，这一次的沉默真的非常漫长。
直到铃声响起，沉默才被打破。
“我先回教室了。”我向他挥手告别，急忙向教室跑去。
在午休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看向窗外。
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年半屈膝盖，侧身睡在枯叶堆上，任由虫子爬上爬下。
看起来像现实主义大师的绘画。
这一次，他并没有转学。
因为他有了一个忠实的信徒，或者说，他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他踏出了融入人类世界的第一步。
在那之后漫长的时间里，我询问过他的身世，希望他能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但他一直避而不谈，直到……
【别再追问了，会死的，我不是在看玩笑。】
林依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点的表情。
但我想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