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了哦，别睡了。”
轻微的震感，带有温度的小手。刘明在少女轻柔的声音中醒来。
后方的车门已经打开了，不少人排着队走下车。
刘明站起身，摇了摇脑袋，腿有些无力。
她是怎么知道的到站了的……
但这不重要，对他们父女俩来说，探求真相和呼吸一样，是本能。
刘明跟着队伍走下车，车外的空气要比车内的空气舒服不少。
随后他深深吸了一口。
自己睡了多久？刘明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多累，只是单纯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结果眼睛再次睁开却是三十多分钟后了。
是因为车子里空气稀薄？肯定不对……以前刘明也经常会在回家的路上闭目养神，但还没有真的在公交车上睡着过。
所以毫无疑问，问题出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林白背着手，微微踮脚，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在离刘明几步远的地方。
刘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如果林依他是个女孩子的话，自己又会经历怎样的人生呢？
……估计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吧。
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一样，自己或许会被她华丽的外表蒙蔽一段时间，但单方面的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林依的脚步不可能因为某个人停留。
……
周围的声音逐渐嘈杂，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屋子里溢出的白光宣告了夜晚的降临。
刘明和林白两人在人群中穿梭，走过多个路口，最终到达了一处偏僻、看起来有些落后的、布满了碎石的地方。
白色的大排档椅子，朱红色的圆桌，一桌子五颜六色但并不贵的饭菜，一群光着膀子、流着汗的壮汉。
属于平民的、厚重的生活气息。
“总算是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呢？”
坐在壮汉堆里显得格格不入的男人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对刘明说。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们的话应该打个电话，而不是稳稳地坐在这里说风凉话。”刘明撇了撇嘴，说。
“好了别说了，警官你还是先入座吧。”
“就是，有什么矛盾就狠狠地吃饭，反正今天是林先生请客嘛。”
两个工人笑呵呵地对招呼刘明入座。
刘明没有客气，坐下来后夹了一只凤尾虾，壳也不剥，直接塞进了嘴里。
“这个小姑娘是？”工人们看向了刘明身后的林白。
他们见过刘明的女儿，所以清楚林白不是刘明的女儿。
“啊……”刘明给林依使了个眼色，向林依请求意见。
“她是我的女儿。”
林依抿了一口白酒，平静地说。
“什么？女儿！”
“林先生，你原来有女儿吗？不对，你已经结婚了？”
“女儿居然这么大了……你之前说自己四十多岁不是开完笑啊。”
“有钱人家的小孩子果然不一样啊……这长相，这气质。”
“和她爹很像，一脸的高贵气场。”
“几岁了？”
“在哪里上学？”
“有男朋友了吗？”
“平时喜欢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以后长大了想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你们别连着问啊，这让人家小姑娘怎么回答？”
……
爆炸性的消息打开了工人们的话匣子，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到了林白的面前。
林白歪着脑袋，嘴巴微张，看起来像是被工人们的热情唬住了。
“看到没，别为难小姑娘啊，人家和咱们可不熟，被一群怪叔叔围着问西问东会不知所措的。”一个身材微胖的工人摆了摆手试图让别的工人稍微冷静一点。
“十六岁，现在没在上学，没有男朋友，看书，不知道。”
林白端着下巴，缓缓开口，依次回答了工人们的问题。
“哦……哦。”
其实工人们也没有多在意林白的个人信息，只是一贯聊天时随口找个话题而已。
而林白简单又诚实的回答让他们感觉很不好意思，有种刺探少女秘密的罪恶感。
工人们转移了话题。
“林先生，你的妻子呢？”一个身材略微有些瘦小的工人好奇地对林依说。
“没有……不存在妻子。”林依笑着说。
“母亲，没有和她有关的记忆。”林白接着说。
“啊……啊，这样啊，对不起……”但明显这个话题更糟糕。
工人们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了许多。
毕竟刚才的问题明显伤害了他们的恩人。
“现在的工作还适应吗？”刘明擦了擦头上的汗，迅速再次转移话题，缓解了工人们的尴尬。
“比之前的工作好多了，做得少钱还多，还有保险，多亏了林先生和警官你们啊。”
刘明听到后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没做什么，只是给林依一些过线的搜查行为行了个方便而已，绝大多数的事情还是林依做的。
“上一个混蛋老板还说什么来着？你们这样子的工人一抓一大把，有工作就不错了，还想找更好的工作完全是痴心妄想，这工作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结果呢……”
一个工人装出那个地中海老板的样子趾高气昂地说。
“结果他现在的工厂快要倒闭了吧，哈哈哈哈哈，真是现世报啊……太爽了。”
“话说，能把他抓进局子里吗？这种欠薪的行为难道不犯法吗，林先生？”一个工人对林依说。
“放心吧，他会进去的，搞不好还会把命给丢了呢。”林依笑着说出了很吓人的话。
“太好了，那个混蛋死几次都不为过啊，整整八年，八年啊，我都没有和自己的妻女一起吃过年夜饭……想起来恨不得把那个混蛋大卸八块。”
“把我们的钱拿去给自己的妻子买房子，还敢说自己没钱，真是恶心，这么多年我们能忍住不杀他已经可以成佛了吧。”
工人们生气的挥舞手脚，发泄自己积蓄多年的愤怒，而刘明在一旁听得汗流不止。
他身为刑警的责任心在提醒他，即使是口嗨，也是要保持尺度的，随口提杀啊，死啊之类的，很容易被抓到把柄，以后真的出事了的话搞不好会被当成嫌疑人。但他又不好意思打断工人们此刻的兴奋。
“好了，别说这些让人生气的私人问题了，还是聊点开心的，比如昨天我钓上来的那条有十斤重的鱼。”幸好其中一个工人把话题转向了和谐、友爱的方向。
“十斤重，胡扯啥啊，也就两斤好吧。”
“怎么可能，绝对有十斤重，昨晚我们一家吃得可开心了。”
“放屁，除非下次你带我一块去，我可要亲眼看看你的水平。”
“好啊，你等着，你到时候别一条都钓不上来，还要求我给你几条鱼来应付你家的女主人。”
“切，你就吹吧，十斤重的鱼？不会是菜市场里钓上来的吧？”
……嗯，好像话题也没有很和谐。
但他们已经有时间去钓鱼，还能开心地和家人吃饭，看来他们现在的生活果然比以前好了不少。
刘明喝了两口啤酒，将目光放在了桌上的食物上。
“我家的女儿太蠢了，上一次考试才考了个及格分，小学的试卷有那么难吗？”
“别提了，我家儿子最近总是纠结发型还有自己的穿衣打扮，明显是恋爱了，还骗我说他没女朋友。”
“搞不好真没有呢……还在追别人。”
“搞不好追的还是别人的女朋友呢……”
“别……胡说八道。”
“这不是好事吗？以后的儿媳妇有保障了。”
“好个屁，高中这么重要的时候还是好好学习吧，早恋会影响学业的。”
“就是啊，我可不希望他成为和我一样要用体力吃饭的人啊。”
“用力气吃饭并不丢人，起码在这个国家，不该丢人。”沉默了许久的林依缓缓开口。
他的话语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内心。
……是啊，为什么用力气吃饭会低人一等呢……明明付出的精力和时间不比那些坐办公室里的人少，但得到的回报却少的可怜。
甚至经常会被无良的老板用各种手段拖欠工资。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所有人都想着能成为坐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的精英，那么谁来建设脚下的一切呢？
建起了城市，又无法在城市立足，只能在一旁苦笑。
【儿子，你看，那栋大厦是你爸爸我和其他的工人一块一点一点搭起来的，是不是很好看啊……】
所有的工人都沉默了，紧接着是猛灌啤酒的声音。
“……如果这个世界能多几个像林先生一样有能力的好人就好了。”
“难啊……太难了……身居高位久了之后总会丢掉人性的。”
刘明听到后险些笑了出来。
他拼命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在这个时候笑出来，即便是他，恐怕也会被工人们围殴吧。
不管怎么解释，他们都会以为刘明在嘲笑他们。
但其实他笑的是“人性”这两个字。
人性……工人们要是知道眼前的男人搞不好连人类都不算的话该有多惊讶呢？
当然，刘明不会在餐桌上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当作谈资抖出来。
中年人的话题总是绕不开孩子、家庭、工作和对社会的吐槽。
而在座的唯一一位少女，林白专心地消灭着面前的食物，趁着大人们畅谈的时候将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空。
和瘦小的外表不同，她的饭量貌似很大。
和平时的夜晚相似，简单的谈话，得不出的答案，美味的食物。
幸福又平凡的味道，尝多少次都不会腻……
刘明用右手倚着脑袋，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