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间并不长，对于从事体力劳作的工人来说，睡觉的时间更为重要。
当宴席散场，工人们再一次对林依和刘明表示了感谢，随后便各自向家的方向奔去。
此刻，此处只剩下了三个人。
“真不可思议，一个月前那些工人还看起来和僵尸差不多，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一个个面色红润，身材也比之前健硕了不少。这都多亏了你。”刘明说。
“真正拯救了他们的是他们自己，如果他们不愿重拾希望的话，我做什么也没有用。”林依说。
“但正是你给了他们希望……啊……头晕……有点喝多了……”
“所以你调查到了什么？找到了什么能让那个无良老板进局子里的证据？”刘明用手指抵着太阳穴，脸色略显痛苦。
“酒量可真差啊……明明你喝的只是度数极低的啤酒。”林依轻声吐槽。
“别……别说这些废话，我喝多了只会头晕，又不会发酒疯。”刘明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和桌面进行亲密接触。
看着刘明倔强的样子，林依便随了他的心愿，开始谈起正事。
“那个地中海老板，他自己的账户下面确实没什么钱，但早已和他离婚的妻子却有两套上海市中心的房子，一个没有工作、家世平平的女人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财富。”林依说。
“转账给自己的前妻，算不上很聪明的选择，万一前妻卷钱跑路了怎么办？感情在过量的金钱面前往往禁不住考验。”刘明的思维并没有彻底被酒精污染，勉强还可以进行简单的思考。
“合理的质疑，但只要加个人监视前妻不就好了吗？”林依笑着说。
“监视？”
“没错。”林依说完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叠照片。
照片的中心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但每张照片的角落都可以找到一个带着鸭舌帽，长相平凡的男人。
“还真是谨慎啊……”刘明轻声说。
“谨慎？他只是把自己的妻子当成了一个移动的保险箱而已，该说不愧是开保险箱公司的。”林依说。
“指正一下，是前妻。”刘明说。
“不过他们两人也算般配，一个想找人消除黑账，一个想过不用工作就可以衣食无忧的日子。”林依忽视了刘明的吐槽，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放在嘴里，接着说。
“谁不想躺着挣钱呢……”刘明说。
“一个人可以躺着挣钱，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那不是他出了问题就是社会出了问题。”林依说。
“好了，好了，我当然知道被人包养肯定是不对的……人的尊严，社会的运行规律之类的概念我搞不懂……我只知道光有这些证据是不够的，这些终究只是猜测，最多只能判一个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关不了他几年，更何况他已经把欠款还给你了。离你许诺的死刑可差远了……”刘明趴在桌子上，口齿不清地说。
“……我希望你只是喝高了，而不是出门忘带脑子……”林依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自己不太聪明的好友。
“……你倒是直说啊，光骂我有什么用。一点提示都没有，我怎么可能猜得到。”刘明站起身喝了两口水，稍微醒了一点酒。
“我已经给出提示了，很明显的提示。”林依说。
“哈？”刘明沉默了，回忆起林依刚才说的话。
但一分钟后，他依旧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知道。”刘明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愚蠢。
“唉……就不能有点长进吗……”林依扶着额头，肉眼可见的失望。
“刘叔叔确实不太聪明啊，可惜了，这大概是他唯一的缺点吧。”一旁的林白将剩菜打包装好，转过身说。
“这个缺点未免有点太大了……”林依附和道。
“你们俩啊……就不能稍微对我友好一点吗？别挖苦我了，告诉我答案吧。”刘明完全放弃了思考。
“两套房子，雇佣人监视自己的前妻，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林白说。
“欸？从员工的工资里抠出来的呗？”刘明不解地说。
“不够，完全不够。加上他做的伪账，加上用劣质材料省下的钱，都不够。差太多了。”林白说。
“没错，我统计了他这么多年的全部净收入，加起来大概是六百万元，除去生活费，不足以撑起他包养前妻，并在各地买房的开销。”林依说。
刘明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父女二人，心头升起了一丝奇妙的朦胧感。
“也就是说，他还有别的收入？”刘明问道。
“嗯……他的公司经常会有一些很奇怪的运输路线，云南、贵州这些地方绝对算不上发达，营业额也不高，但他却在这些地区有着频繁的贸易往来。”
云南，贵州……那些地方很靠近……
冷风吹过，刘明打了一个寒颤，大脑也随之醒了不少。
“而且返回的路线大都是山区，避开了更加宽广迅速的道路……你觉得他运送的是什么？”林依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对刘明说。
“毒品吗……”刘明慢慢吐出了三个字。
“不清楚，但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啊，对了，今晚刚好有一辆大货车要从山路进城哦，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林依的话语狠狠地砸在刘明的心口。
呼……刘明深吸一口气，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大爷的，不早说！真亏你能心安理得地吃完晚饭啊！”但很可惜，他失败了，刘明急忙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拨通了警队队长的号码，并向车站冲刺。
“别太着急，还有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林依的话语使刘明停下了脚步。
“说！”
“运货的工人究竟知不知情呢？那些原先给他工作过的工人知不知情呢？好好思考一下，不要莽撞，千万不要莽撞。”林依说。
“……嗯”刘明听完后点了点头，随后奔跑着离开了。
“警察果然是没有假期的啊……”林白看着刘明渐行渐远的背影，发出一句感叹。
“真是的……连车牌号都没问，他难道准备把过路的大货车全拦下来吗？”林依说。
“这样搞不好会有意外收获哦？”林白抬头说。
“呵，傻人有傻福吗……话说，你觉得是谁？”林依说了一句在旁人看来很没头没脑的话。
“那个身材微胖的，另一个头发刚染色的，还有一个儿子早恋的。应该是这三个人。”
但林白却很轻松地答上了林依的问题。
“嗯，差不多，虽然还欠缺了不少信息，不过我也不准备继续调查下去了。”林依瘫坐在椅子上说。
“你不想让他们承担自己的过错吗？”林白问道。
“抓犯人本来就是警察的工作，而且，他们真的有的选吗……知识的欠缺、能力的欠缺、家庭的压力……”林依轻声说。
“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欺欺人，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认为自己运送的只是普通的保险箱而已。”林白说。
“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不清楚是不是该让他们认罪。”林白接着说。
林依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向丰田汽车走去。
“但你最后还是提醒了刘明，在你的认知里理性还是要远远大于感性。”林白说。
“……我能有一些属于人的感性已经是个奇迹了。”林依淡淡地说。
“事实上，他们应该不会受到多重的惩罚吧。”林白说。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丈夫的缺失，即便只是几年的缺失，也是致命的。”林依说。
“所以就让刘明去做恶人吗……”林白看着她的“父亲”，说。
“没办法，这就是他的工作。”林依避开了她的眼睛，坐回车里。
“工作啊……呵呵……”林白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她只是抛出了新的问题。
“你……究竟为什么要让他去当刑警呢？”林白打开车门，拿着装满食物的塑料袋钻进车里。
林依能从后视镜看到林白的脸。
平静、略带调侃的表情。
林依没有回答。
沉默，只剩下沉默。
车载电台里主持人聊着城市的路况，说着无趣的冷笑话，播放着品味糟糕的音乐。
汽车呼啸着，撕裂周围的空气。
“话说……DNA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了吗？”林白打了个哈欠，将手臂搭在前面的车座上，说。
“……还没有。”林依专注眼前的路况，没有抬头。
“是吗——”林白拖长了尾音。
过于露骨的谎言对于他们两人毫无意义。
结果已经出来了，林依在前往大排档的路上就收到了消息。
“结果还重要吗？”林白笑着说。
“客观事实还是很重要的。”林依随口回答道。
“你现在还觉得我不是你的女儿吗？”林白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林依没有回答。
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汽车稳步向前，时间缓缓流逝。
“糖，还有吗？”林白从后方探出脑袋。
“早上拿的都吃完了？”林依问。
“嗯。”少女点了点头。
“扶手箱里，自己拿，以后都不用问了。”林依说。
“好耶！”少女兴奋地打开箱子，从里面挑了一根荔枝味的糖。
还真是不客气啊。林依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荔枝味，他平时都舍不得吃。
不过……以后吗……以后……啊。
以后是多久，是多长的时间……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