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要看什么呢？”少女将手搭在林依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着电脑屏幕。
林依站起身，准备去再拿一个椅子过来。
“不用了，我直接坐你腿上好了。”林白说。
“你在开玩笑吗……”林依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我又不重。”林白说。
“这不是重不重的问题……”林依无奈地说。
但林白直接无视了林依的反对，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和少女说的一样，她一点也不重，感觉像在腿上放了个玩偶。
少女将头枕在林依的胸口上，抢过鼠标，开始挑选今天夜晚的节目。
“要不看《1986》吧，最近刚出的口碑不错的灾难片？”少女提议道。
“美剧，还是电影？”林依说。
“美剧，评分貌似更高一点。”林白说。
“以大众评分为标准吗？”林依轻声说。
“大众评分高一般来说是不会出问题的。”林白说。
“但我的口味和一般人差距还蛮大的……”林依说。
“看了就知道喽，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干。”林白说。
“好吧，好吧。”林依点了点头。
花了一些时间找到了资源，点击播放，剧集开演。
开场是一段英语独白，一段沉重的录音。
“以苏联为背景的故事却用的是英文吗……这本身就很讽刺啊。”林白侧过脑袋，对林依说。
“这很正常吧……因为是美剧啊。外星人还大多讲日语呢？”林依回了一句。
“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作品才能真正走向世界呢？”林白问。
“等待，并满怀希望吧。”
林依说完后，父女两人都讲目光放回屏幕上。
……
黑暗的背景，凌晨，爆炸开场。
起初绝大多数人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事故，一场火灾。
“堆芯是绝对不会爆炸的。”操作长坚定地说。
当灾难发生的瞬间，人脑中最先闪出的想法是“这不可能是真的！”
而事故的始作俑者往往也不会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的过错。
没人想成为恶魔，但……时间不等人，事实也不会改变。
挽救事故的最好时期就这么被自我欺骗和推脱耗尽了。
……
“我当时在睡觉，对此根本不知情，自然没有责任。”刚从睡梦中被拖出来的厂长说。
“我们按照了总工程师批准的方案运行了测试。”副总工程师说。
“但你是今夜的操作指挥者，毫无疑问你才是第一责任人。”总工程师对副总工程师说。
“现在的情况已经被控制了，检测出来的放射量只有3.6伦琴。”副总工程师信誓旦旦地说。
……
电视剧中三个逃不开关系的事件负责人之间的对话令人哭笑不得。
“……这便是你对政治毫无兴趣的原因吗？”林白强忍住笑意，对林依说。
“政府的权力是从人民那让渡来的，应该服务于人民。但由人类组成的群体决策集团很难维持绝对的公正和理性。身居高位者会自然而然地被权力腐蚀，沉溺于高人一等的快感，并使用各种手段维持自己的地位。就像永动机无法存在，决策层运行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产生内耗，这是短期内无法解决的问题。”林依的声音平和且清晰，宛如讲台上的老师。
但，正常的老师不会发表如此危险的言论。
“所以你希望用机器人或者程序之类的存在来统治人类吗？”林白说。
“这样效率确实提高了……但程序的应变能力还是太差了，无法应对现实社会中复杂的问题，需要频繁地更新补丁。而且不可避免地会引发很多社会矛盾。”林依说。
“那，人工智能呢？”林白问。
“唉……那就不再是工具了，由另一种生命形式来统治人类，你觉得这算什么？”林依叹了一口气后笑着说。
“奴役……”林白轻声说。
“嗯……反正这个问题还远着呢，而且也和我没什么关系。还是安心看电视剧吧。”林依说道。
……
演出继续，随后便是不止真相的群众站在桥上围观，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空气中早就弥漫着比病毒还可怕的核辐射。
无形的死神将在几个月后夺去他们的生命。
但此刻他们毫无自知地笑着。
慢镜头，宛如丝线般的薄雾飘散于夜空，人们的头发逐渐脱落……
光是这一幕便足以获得高分评价了。
消防员们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只是照常向火源洒水。
但蒸发的水气将辐射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工作人员全身是血倒在地上，误接触了石墨的消防员全身溃烂倒在了地上。
终于，事件无法隐瞒，一出让人笑不出来的闹剧摆在了全世界人面前。
再之后是双线叙述。
一条是主角派人调查事故发生的原因，另一条是军人、工人、消防员们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挽救危机。
已经时日无多的当晚工作人员坚信自己没有操作失误。
他扭曲的面容大喊着：“我的操作没有问题！我的操作没有问题！”
在地下，无法穿戴防护服的工人们挖着通往事故发生地的通道。他们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只留下了一句。
“一切结束后，有没有人能照顾好我的家人。”
但负责解决此事的将军说：“我……不知道。”
工人们没有回话，只是继续埋头工作。
军人们穿着防护服，拿着铲子，将屋顶的石墨碎片收拾干净。
每个人都只能工作90秒，但这90秒意味他们将失去将近二十年的寿命。
……
“在危难面前总会有英雄能站出来呢……”林白说。
“基数够大，自然有坏人也有好人。”林依说。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林白高举双手，说出了jojo里的名台词。
林依听后笑了笑，没有说话。
……
最后，主角弄明白了事故发生的原因，不是操作失误，而是设备以及整个RBMK系统存在致命的缺陷。
讽刺的是十年前便有篇论文指出了系统的缺陷，但这篇论文中最关键的两页被撕掉了，写了论文的研究人员被撤了职。
“想明白点，想想你的前程、你的家庭、你美好的未来。这次的事故只是操作失误。你已经是英雄了，国家会为你授勋，不要让一时的冲动毁了这一切。”头发稀疏的老者语重心长地对主角说。
当然，主角没有被名利裹挟，站在国际会议中心，在世界的目光下说出了真相。
因为便宜，控制棒的尖端用了石墨；为了省钱，没有装反应堆安全壳。
就因为如此可笑的原因，造就了本不该有的灾难。
“列加索夫教授，如果您的意思是我国应对所发生的一切负责，我必须警告你，你的立场很危险！”法官大声说。
“我已经身处危险的地方了，我们现在就在危险的地方，就因为我们的秘密和谎言。
每当事与愿违，我们习惯性地用谎言编制谎言，直到我们忘记真相的存在。可是真相就在那里！我们每撒一个慌，就欠真理一条债，而这债迟早是要还的。这就是RBMK反应堆堆芯爆炸的原因。”
主角环视四周，最后正视镜头，仿佛直接与观众对话。
“Lies（谎言）。”
故事的末尾，主角被软禁，生前所有的工作，权力，朋友和荣誉都被一一剥夺。
他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仿佛从未出生过一样。
然后一段画外音。
“真相就在那里，不管我们是否发现，无论我们选择看还是不看。真相不会在乎我们的需求或想法，也不会在乎我们的政府，意识形态或宗教。它永远在那里等着被发现。这是此次事故留下的礼物。我曾害怕真相的代价，但现在我只会问——”
“What is the cost of lies？”（谎言的代价是什么？）
全剧终。
“呼……”林依轻轻吐气。
除去某些政治偏见，这确实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身体有些僵硬，胸口处痒痒的。
白发的少女闭着眼睛，靠在林依胸口有节奏地呼吸着。
一晚上看完一部电视剧果然还是太夸张了点。
虽然这部剧只有五集，但现在也已经十二点多了”
林依轻轻抱起少女，向卧室走去。
刚把少女放在床上，她就醒了。
“唔……我睡着了吗？明明剧还挺好看的……”少女揉着眼睛，不甘心地说。
“累了很正常，睡觉吧。”林依说完后，准备回书房。
“一起睡呗，父女俩一起睡也没什么吧。”少女直起上半身，歪着脑袋说。
“不可能的，别闹了。”林依头也没回，走出卧室。
“你明明很想睡大床的。”林白撅着嘴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林依停下了脚步，说。
“What is the cost of lies？”林白捏着嗓音，故作高深地说。
“你刚才不是睡着了吗？”林依转过身问道。
“最后一句话还是听到了。”林白吐出舌头，做出不二家棒棒糖的招牌动作。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林依突然话锋一转。
“没有哦，还是有些混乱，但已经好了不少了。”林白笑着说。
“What is the cost of lies？”这回轮到林依说这句话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父女俩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但他们又无比默契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晚安了。”林依对她说。
“嗯。”少女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