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提前给我们打个电话呢？这么朴素的午饭可太不好意思了……”林依的母亲端着盘子说。
午饭是酱香土豆、肉沫茄子、白糖番茄片和苦瓜鸡蛋汤。
几乎都是自家种出来、养出来的食物。
作为两位老人日常的饮食来说已经足够了，但用来招待客人的话明显太素了，而且量也不够多。
“这样就好。”林依帮父母摆好了碗筷，坐在椅子上。
他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大费周章准备一桌子的饭菜，又浪费食物，又浪费精力。
还是简单一些好。
因此，他没有告知父母自己的行程。
吃饭的过程很安静，四个人都没怎么出声。
林依的父母时不时会瞟白发的少女两眼，而少女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专心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她咀嚼的样子让人怀疑林依是不是虐待她了……
“放开。”少女眼神犀利，她的筷子死死夹住一块沾满了糖霜的番茄。
林依的筷子也正好夹住了这块番茄。两人的筷子打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十。”林依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呃唔……九……九。”林白支支吾吾的说。
一旁的两位老人完全理解不了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
其实很简单，指的是对方吃掉的番茄片的数字。
“不能这么算吧，体积又不是固定的。”林白反驳道。
“你吃的明显要比我大多了吧。”林依说。
“嗯……没错……可恶……”林白悻悻地松开了筷子。
“但身为父亲不该稍微让一下孩子吗……”林白气鼓鼓地说。
“道理说不过就开始摆情理？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林依笑着对林白说。
“嘎……嘎欧……”林白低下头，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叫声。
林依的父亲看着眼前的小闹剧，在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动作、神态、气质、对糖极致的依赖、对一般人绝不会在意的细节的关注……
林依的父亲已经开始相信自己儿子的话了，眼前从未见过的少女真的和林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越发好奇，心中满溢着对真相的渴望。
她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
午饭结束后，林依和林白帮助两位老人收拾好了碗筷，擦好了餐桌。
随后，林依和自己的父亲走进卧室，面对面坐着。
林依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听完后，林依的父亲叼着牙签，面色如水，沉默了半响才开口。
“所以，你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就这么在雨夜里从天而降？”
“嗯，宛如天外来客。”林依说。
“……我不相信你真的毫无头绪”林依的父亲说。
“只有两个猜想，一个比较合理，另一个有点太超现实了。”林依为难的说。
“说一下比较合理的那个猜想。”林依的父亲的坐姿无比端正，常年的军旅生涯为其刻上了不可抹除的印记。
“呼……吴忆。”林依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名字。
“吴忆……谁？啊，我想起来了，你读研究生时的导师……这件事情和他有关吗？”林依的父亲沉思了一会儿，说。
“在这个问题前……爸，当年的实验已经被彻底结束了，对吗？”林依脸色冰冷，前所未有的严肃。
“当然，所有的资料和研究成果都被销毁了，没有人能重启实验。绝对没有。”林依的父亲自信地说。
“是吗……我相信您，也就是说是我的问题啊……太大意了……”林依将手臂搭在旁边的桌子上，扶着脑袋，痛苦地说。
这个表情吓了林依父亲一跳，二十多年了，他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林依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林依的父亲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什么意思……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维。”林依的父亲不解的说。
“我啊，我就是最大的研究资料，只要几根头发、几滴血就可以重启实验。就像那些混蛋造出我一样，造出新的怪物。”林依指着自己，说。
林依父亲的瞳孔迅速缩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没错，自己居然忽视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么大的隐患却一直被无视，宛如房中的大象。
“所以，这个小姑娘是……”林依的父亲喃喃道。
“没错，她和我又血缘关系，应该和我一样是生于实验室的存在。”林依平静的说。
“呼……哈……呼……哈……”林依的父亲不断地喘气，试图消减内心的烦躁，但无济于事。
他抬起头，看向了窗外和和哈士奇对视了将近十分钟的奇怪女孩。
多久了……多久没有如此愤怒了，为什么总有人会去染指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力量，去幻想不切实际的“伟大成就”。
但老军人的脸色依旧沉静，所有的情绪都暗藏在了他炽热的眼眸中。
“所以，是那个吴忆，那个教授进行了实验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会不明白这无异于开启了潘多拉魔盒。”林依的父亲盯着自己的儿子，试图从林依的表情上找出答案。
“或许他真的不知道，他太愚蠢了。”林依不客气的说。
“愚蠢？不至于吧……我看过他写的论文，还是蛮有水平的。”林依的父亲说。
“您看过他的论文，难道没有感到异样的熟悉感吗？”林依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笑容，说。
“欸……难道说……他是……”林依的父亲意识到了。
“没错，他总是喜欢深夜趁我睡觉的时候来实验室里绕两圈。”林依笑着说。
林依的笑容又一次令他的父亲沉默了，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能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笑出来。更可怕的是林依和吴忆教授在同一家医院还工作了很多年，最后林依甚至直接将院长的位子送给了吴忆。
“我是不是把你教的太好了点，让你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人。”林依的父亲开口说。
“没什么，只是纯结果导向罢了，比起一个研究生，博士写出来的论文更引人注目。”林依无所谓的说。
“……所以，实话是什么？”林依的父亲认为自己的儿子只是在胡扯。
“懒，发表论文太麻烦了，有一个愿意帮我发表的人倒也不错。”林依摊了摊手说。
“你这个性格真的太……唉……所以，他为什么要重启那个禁忌的实验？既然你帮了他那么多，他根本没有理由瞒着你、用你的血去做实验。”林依的父亲说。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嫉妒啊……身为教授却一次次地抄袭学生的论文，他的内心早就腐坏了。我早该想到的……”林依失望的说。
“这不怪你，绝对不该怪你。”林依的父亲安慰道。
“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头一次觉得自己居然这么迟钝。”林依看向窗外。
白发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哈士奇身上，抚摸着小狗灰白的毛发。
“她经历了些什么呢……这十几年。”林依轻声说。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但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
“可是，她为什么会有和你一起生活过的记忆呢？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的门口？”林依的父亲问道。
“我……为什么会没有以前在实验室里生活过的记忆呢？”林依抬起头，反问自己的父亲。
林依的父亲被问得哑口无言。
“所以，她的记忆也被修改了吗……”林依的父亲在沉默了许久后再次开口。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林依闭上眼，说。
“……好吧，具体的情况我已经明白了，我会派人盯着吴忆，必要的时候会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林依的父亲说。
“比起这个，更关键的是给她弄一个身份证，她现在在社会上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她需要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林依说。
“好的，只要确定你和她确实有血缘关系，这并不难。”林依的父亲保证道。
“这就够了……”林依说。
“汪汪……汪！”窗外传来了急促的狗叫。
少女骑着狗在庭院里飞奔，宛如童话中的狼骑士。
她刚才和狗的对视，对狗的抚摸，都是无声的交易。
“话说，她现在在哪里上学？”林依的父亲问道。
“她没有在上学。”林依回答说。
“什么？！这怎么行！”林依的父亲生气的说。
“……没有必要吧，既然她和我一样，那她也没有上学的必要。学校教不了她什么知识。”林依说。
“怎么会没有必要，学校不只是学知识的地方，也是学做人的地方，与人隔绝，自视甚高的话很容易走向极端的。”林依的父亲说。
“哈……就结果来说，除了让一堆人误入歧途被停学以外，我好像也没有学到什么做人的道理……”林依不满的说。
“但最后，你不还是有了一个好朋友嘛，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带着刘明回家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林依的父亲说。
“所以，为了一个朋友，那些因为我，对人生产生怀疑的人就不算什么了吗……”林依说。
“他们自己败给了人性，难道说你太优秀了也是错的吗？总之，一定要让她去上学。”林依的父亲十分坚决。
“……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我们没有权力替她做决定。”林依说。
“嗯，说的不错，但偶尔提点意见应该不算过界吧。”林依的父亲说。
“当然不算……”林依瘫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让我休息一会儿，昨晚睡得很晚，早上还开了三个多小时车。”林依说。
“好吧，过会儿一起去挖竹笋吧。”林依的父亲向门口走去，对林依说。
“竹笋？下午了，不应该早上去挖吗？”林依问道。
“就是难度大才有挑战性啊，不是吗？”林依的父亲大笑道。
知子莫如父，他很清楚，“挑战”这两个字对于林依来说和棒棒糖一样，是无法拒绝的毒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