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背后的书包随之叮当作响。刚吃进肚子的肉包混着甜腻的豆浆在胃里上下翻滚。
……好难受啊，果然应该细嚼慢咽的。
未经过唾液分解的淀粉一时半会儿变不成麦芽糖。
路上有不少和我一样着急的学生。
低着头，穿梭于大街小巷。
不是到是哪个学校开的头。早自习的时间被定在了六点五十分。
除去起床、洗漱、吃饭、赶路的时间，我必须在六点前醒来，并且根本没有任何赖床的空间。
即便如此，时间依旧很紧迫。
以至于每天早上，包子店的老板都会给我一个怜悯的表情。
一想到类似的生活还要持续三年就感到无比害怕。
三年，大概是我人生总长度的五分之一。
但又能这么办呢？好不容易考上了这么好的高中。从小学三年级算起，我已经努力了很多年，只要再努力三年，考上好的大学就算苦尽甘来了，没有道理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放弃。
可是……早读真的有用吗？虽然很多科学研究都表明清晨是人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但我每次早自习都学不进去任何东西，反而是睡过午觉后的下午脑子最清醒。
桂花的清香直冲脑门，我已经快要到达目的地了，身体不自觉地放松。
成功赶在响铃前冲进校门，身体机械地走向自己的班级，坐在座位上，放下书包喘着气。
“真辛苦啊……”坐在我身旁、表情贱兮兮的少年对我说。
我的嘴巴还在不断呼气，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争吵。
“小佑，既然时间这么赶为什么不住校呢？”我的同桌韩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说。
“我以前没有住过校，估计适应不了集体生活。”我随口一说。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嘛……”韩玖将胳膊搭在我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
你谁啊？这么喜欢好为人师？
我的脑子里冒出了很伤人的话语，因为一大早跑了两公里，我现在的情绪相当不稳定。
当然，情绪不稳定不是用言语伤害人的借口。
幸好没有真的说出口……
我无视了他的嘲讽，捂着胸口，让自己的心跳速度逐渐放缓。
我不住校的真正原因是我还要照顾某个混蛋父亲。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居然还要向自己的孩子讨要生活费，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但我无法告诉韩玖真相，我不想被同学当作特殊群体对待。
我只想当个正常人，一个普通人。
“叮铃铃……”刺耳的铃声响起，早自习开始了。
环顾四周，还有不少空位子。
早自习的时候点名不怎么严格，不少人索性趁着这段时间狠狠地多睡一会儿。
甚至就算真的被抓住了，只要向老师道个歉就行了。
我们的班主任是个慈祥优雅的中年男人，自入学以来我从没有见过他发怒的样子。
要不我下次也晚点来好了……我忍不住这么想。
类似的想法已经产生了很多次，但我依旧无法真的付诸行动，我太胆小了……
“嗯……咳咳……请将语文翻到五十四页。”语文课代表站在讲台上，用清晰明快的声音说。
从小到大的语文课代表似乎都是同一个样子。
身材有些矮小，长相温柔清纯，语气平和，全身包裹着书生气息。
班上不少男生很喜欢逗这样的女孩子玩。
我将书本翻到五十四页，标题是《我与地坛》，作者是史铁生，一位经历了众多苦难但仍紧握希望的男人。
但比起读书，我更喜欢看书，说到底，把这些文字读出来真的能加强记忆吗？
我跟着周围人一块像念经一样念着史铁生先生的文章，越发感觉这种行为是对作者的亵渎。
可是，事实上我一个人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
没什么人会侧耳倾听一个平凡高中生的意见。
“喂，小佑你听说了吗，今天有一个转学生哦。”一旁的韩玖将脑袋藏在书本后面，轻声对我说。
“没有。”我趁着读完一整段后的空隙，回了他一句。
“据说是一个超级漂亮的女孩子哦，有人昨天在学校里看到了。”韩玖完全没有读课文的想法，继续干扰我。
“所以呢……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没好气地说。
越漂亮的女孩子在我眼中就越可怕，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光是站在我身边就会坐立不安。
“真是孤高啊……可恶，反正你已经有花了。你这种幸福的人怎么会懂我们这些单身男性的烦恼。”韩玖的声音逐渐变大，在周围的朗读声中显得无比突兀。
旁人听到奇怪的声音后向我们看来，我忍不住低下头。
“白痴啊，你想出丑不要带上我！”我对他低吼道。
“哦，哦……”韩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缩了缩脖子。
“而且，我和花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人家怎么可能看上我啊……”我接着说。
“是是是……你就接着装傻吧……”韩玖说完后便装模做样地开始朗读。
看着他无赖的样子，我有点生气，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总之就是很生气！
……
“叮铃铃”预备铃响起，早自习结束了，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紧接着便是班主任的语文课。
李老师很多时候会拖离课本将一些很有趣的故事，我挺喜欢听他的课。
……我……我没有把李老师的课当作评书哦，绝对没有！
我向着不知名的存在辩解，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任由时间流逝。
而且十分钟也干不了什么。
同学们三三五五地围成一团一团，七嘴八舌地说着我听不太懂的内容和话题。
他们的课外生活那么丰富吗……相比之下我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我甚至到现在都叫不出所有同学的名字……要知道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啊。
省一流高中开学是比一般的中学要早的，八月十五号，暑假还没有正式结束的时候便已经开学了。
美其名曰“让学生们提前适应高中的快节奏生活。”
“叮铃铃……”无趣至极的铃声又一次响起。
就不能换一个吗……每次上下课的时候放点不同的曲子不行吗？这个世界上优秀的曲子多了去了……
我端正身子，尽量让自己足够合群，努力不要让老师注意到自己。
穿着棕色风衣，步伐稳健的男人走到讲台上，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想必不少人已经听说了，今天会来一个转校生，我也不卖关子了，林白进来吧。”李老师看向门口，做出请进的手势。
我……不明白那一秒发生了什么。
花的魅力依旧属于人类的范畴，而她的存在本身已经跨过了界限。
眼前的生物是我的同类？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这个诡异的想法。
纯白的皮肤，如雪般的发丝，平静的表情……在她的背后加一对翅膀也毫不突兀，就算她嘴巴里说出来的不是属于人类的语言也并不奇怪。
我的描述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大，眼前的少女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但我没有发出惊叹，说得更直白点，我根本说不话。
言语能力被剥夺了，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石头。
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整个班级都死一般安静。
我甚至怀疑时间会永远定格于此。
直到……一声无比清晰的吞口水声打破了白发天使缔造的幻境。
紧接着是……
“喂，太夸张了吧，喂，佐佑，这TM是人类吗！”我身旁的蠢货大声喊道。
韩玖握着我的肩膀，晃着我的身体。
“是真的吗？真的吗？我居然能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块念书啊，果然神明是存在的啊。耶和华、真主、佛祖大人在上，多谢你们，感谢你们，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双手指天，做出类似足球运动员进球时的庆祝动作。
……这个白痴到底在拜哪个神啊？！
作为他的同桌，周围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追踪到我身上。
为什么我运气总是这么差呢……总会遇到奇怪的人。
我摊在桌子上，感叹自己还未开始便已经逝去的青春。
韩玖很久以后或许会意识到他犯了个多愚蠢的错误，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彻底丧失了三年内的择偶权。甚至在未来漫长的人生里，他今天的话语和表现都会沦为无法避开的笑柄。
而我完全是遭遇了无妄之灾。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回荡着少女柔和的笑声。
和韩玖杠铃般的声音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的声音宛若风铃。
比较可惜的是，她说的是人类的语言，是我能听懂的中文。
“你这家伙还蛮有趣的嘛。”少女笑着对韩玖说。
“哦，哦哦哦哦哦……多谢夸奖。”韩玖站起身，搓着无处安放的双手，说。
这很明显不是夸奖吧……喂，理智一点，别再犯蠢了。
我没有说话，我不敢说话，这种情况下说话所有人都听得到。我可不想出名。
我只是轻轻踢了韩玖一脚，以此来提醒他。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因为他这一瞟，台上的白发少女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我。
四目相对，我差点全身脱力跪在地上。
难以形容的恐惧缠住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害怕她的笑容。
那明明是很温和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
我想不出答案，我不敢去想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