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胡闹了，我还要上课呢。”李思老师笑着对韩玖说。
“哦。”韩玖点了点头，坐回座位上。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要不下课后和李老师说一下让我换一个同桌吧……
“然后，白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李老师对一旁的少女说。
“大家好，我叫林白，希望日后的时间能和各位友好相处。”少女朝着我们鞠了一躬。
白……简单到有点刻意的名字。真的会有父母给孩子起这个名字吗？
“那，白你就坐在花旁边吧。”李老师指向花的方向，说。
林白走过去，对花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花？好奇怪的名字。”少女问道。
“不是名字，是姓，全名是花绮丽，叫我花就行了，别人都这么叫。”花回答道。
“嗯，请多指教。”说完后，少女坐了下来。
话说，她是不是没有带书包啊……
“哇，终于出现了能坐在花身边都毫不逊色的人了……”一旁的韩玖依旧不知死活地开口。
幸好这一次他的声音并不大，而且班上其他同学的聊天声也大了起来。
我看了看花，花也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了很微妙的笑容。
三分不解，三分苦恼，四分无奈。看来花也意识到了这个转校生来头不小。
“对新同学感兴趣的话下课的时候再问吧，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李老师说完后打开了PPT。
我收拾好杂乱的心情，打开书本。
今天要讲的课文便是早读时读过的《我与地坛》。
“你们对于这篇文章已经有了一定了解了吧。说得简单一些，是一个人经历了苦难后重新站起来的故事。当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站了起来。”李老师说。
“噗……”台下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
但笑声很快就停止了，因为我们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十分失礼的笑。
李老师等我们的笑声彻底消失后接着开口。
“苦难，多么有趣的词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后面的内容也没必要再说了，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孟子的这段话直接将苦难与考验化了等号，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实则异常恐怖。”
“前年高考的作文题目有人知道吗？”李老师一转话题问道。
“那个大橘子，小橘子之类的？”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子回答道。
李老师的课堂上没什么规矩，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回答问题，无论对错。
不过……居然真的有人能答上来，别说前年的高考作文题目，进年的高考作文题我都不知道。
“没错，陈倩，你觉得这个作文题目出得怎么样。”李老师接着问道。
短发的女孩子回答说：“就……很普通的题目吧，用橘子来类比人生，有的橘子大却酸，有的橘子小而甜，然后问我们想要过哪种人生。”
“普通啊……你太高看那些出试卷的人了，这道作文题愚蠢至极。”李老师毫不客气地说
“欸？”陈倩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人生如此复杂的议题怎么可以用橘子这么具体又简单的东西类比。什么样的人生算大又酸，大又艰辛？什么是小而甜，简单却幸福？”
“首先，伟大与艰辛一定是结合在一起的吗，这是否太看不起那些得天独厚的天才了；简单的生活一定甜蜜？那生活于温饱线之间，过着机械般生活的人真的幸福吗？粗暴地将两者连接起来是不是太傲慢了一些。”
“而且，人生难道只有这两种形态吗？就算橘子都不只有这两种状态。又大又甜的橘子和又小又酸的橘子都是是存在的。最常见的橘子不太甜也算不上酸，不算大也不算小，就像最平凡的人生你很难用甜和酸去评价。”
“不过现在市面上的橘子大多又大又甜，算是人类市场选择后的结果。”李老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听李老师这么一所，这个作文题目好像真的很糟糕……
接着老师点击屏幕，放出下一张PPT。
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头发凌乱、满脸灰尘、眼神空虚、骨瘦如柴抱着一条肮脏棉被的男人。
背景是一面写满了字的红砖墙壁，墙上最醒目的字是“拆”。
“有人认识他吗？”李老师问道。
一开始没有人回答，十几秒后，一个男孩子轻声说。
“我见过他，好像是个捡垃圾为生的人，名字我……不知道。”
“不错，楼俊杰，你应该是在周末回校的时候见到他的对吧。”李老师说。
“嗯，没错，见过几眼，他的形象太……难忘了。”楼俊杰点了点头。
“我也见过。”
“我也见过。”
有人开了头之后，类似的话语此起彼伏。
“所以，老师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这是个好问题……他其实根本没有名字。”李老师笑着说。
“欸？哪有没有名字的人。啊不对……”留着高马尾的少女捂着嘴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是近亲交配后的产物，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随后被一个双眼失明的老人领走。那位老人也没什么能力，每天以捡垃圾为生，住在废墟里。他没有户口，没有上过学，除了跟着老人捡垃圾什么也不会。两年前，养育他的老人死了。今年三月十八号，他被人举报影响市容，被带进了警局。”李老师用平和的语调叙说着极为悲伤的事实。
“话说，老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高马尾的少女问道。
“是警察调查后的结果，我在警局有点人脉。”李老师说。
高马尾的少女点了点头，明白了李老师不是在照着图片胡扯。
“后来警察们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遗憾的是，只找到了坟墓……亲兄妹之间的爱情在社会上得不到认可。最后按照他父亲的姓，给他取了一个名字——陈启。”
“他的智力远低于平均水平，而且严重缺乏常识，根本不会说话，无法正常沟通。本来决定将他安置在特殊人群救助中心，但他完全适应不了那里的生活，不断地用头敲击墙壁，并发出怒吼，反而严重影响了住在救助中心的其他人。最后只能让他回到原来的生活，并安排警察照看他。”李老师说。
……漫长的沉默。没有人说话打趣。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我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居住的城市竟然还有如此凄惨的人。
“简直就是野兽啊，活在城市里的野兽……”我的同桌韩玖轻声说。
好贴切的比喻，这个脱线鬼偶尔还是能说出好话的嘛。
“所以，该怎么评价他的人生呢，是大却酸的橘子还是小而甜的橘子呢……”李老师
听到这句话，我脸上露出了不合时宜的笑容。
这作文题目出的确实很蠢，充满了拖离现实生活的、傲慢的味道。
“所以，上天想要让这个困苦的男人承担什么责任呢？他的大任是什么？他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又收获了什么成长呢？这些问题根本没法回答。诚然，某个特殊个体是不能直接推向理论高度的，但事实上吃苦后却得不到什么的情况比比皆是。”李老师说。
“苦难就是苦难，不要将苦难神圣化，不要给悲剧加上光环。那些歌颂苦难的人，要么是蠢货，要么就是经验主义者。他们自己经历了苦难后得到了成长，便想当然的将苦难与考验画上了等号，认为雨后一定是彩虹。但，那些被苦难击垮了的人呢？那些经历了苦难后除了心灵得到了升华，其他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的人呢？”
“别忘了，只有成功的人才能站在台前讲述自己的经历，讲自己经过了多少多少苦难后得到了如今的成果，但被埋在光鲜背后的尸骨连开口的权力都没有。”李老师说。
“那……老师，考验和苦难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一个脸有些微胖的女孩子提问到。
“很好的问题，徐梦蝶……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考验换一个你们更熟悉的说法就是考试、考核。通过努力，考上高分就可以上好的学校，付出之后便有回报，规则清晰。而苦难，类似于校园霸凌，是本不该发生的悲剧，熬过去也得不到明确的成果。苦难完全无法预测，也无法得知度过苦难后的成果，就像史铁生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轮椅。”李老师说。
“可是，史铁生坐在轮椅上后成为了很了不起的作家啊，苦难也不全是坏的吧。”一个男孩子提问道。
连我都感觉这个问题太蠢了……
但李老师没有生气，平和的说：“所以，你想和他交换人生吗？想坐在轮椅上，被病魔折磨一生？”
“嗯……不想，肯定不想。”男孩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摇了摇头。
“如果能过上普通的生活，谁又想成为轮椅上的巨人呢……事实上，能跨过苦难的人，本身就足够强大。即便没有苦难，他们的成就想必也不会差。苦难只是进一步激发了他们的潜力，并不是让他们成功的必然原因。”李老师说。
没错……如果是我遭遇了和史铁生类似的情况的话，别说写书了，估计这辈子都完蛋了吧……
“好了引子就到这里，接下来我们来看看史铁生先生的文章。”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
和数学课比起来，语文课四十分钟的时间非常的短暂。
“叮铃铃……”下课铃响起，李老师从不拖堂，干脆地结束了课程，走出了教室。
“真是厉害啊……”我发出感叹，虽然李老师讲的内容都不太好懂，但讲的真的很有意思。
“喂，佐佑，不去和新同学说说话吗？”韩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手臂，说。
“算了吧……”我抬起头，发现林白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