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习惯性地会给劳动加上不少光环。
促进社会的发展与和谐，有利于个人价值的体现……之类的。
但加上再多的光环也无法改变很多劳动其实就是“复制”，“粘贴”这个残酷的事实。
以及一个很有趣的真相……
如果劳动没有工资的话还有几个人愿意劳动呢……
我实在想不明白在一次次的刷碗和擦桌子之后，我的人生能得到怎样的完善？
为数不多的收获是我了解了成年人世界的黑暗与无奈。
除了一些享受刺激的公子哥，会在深夜来偏僻的夫妻店来吃饭的大多都有自己的难处。
比如被老板逼着加班的白领，或是深夜赶工、光着上半身的工人、还有背着妻子深夜出来偷情的男人……
可怜或可恨的人，一个个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大多眼神空洞，宛如行尸走肉。
一想到我未来可能会成为其中之一，就感觉脊背发凉。
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拖离泥潭……不求成为人上人，只希望我能支配自己的生活。
但……这很难。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我努力向上爬就必然会把其他人踹下去。
社会构造是金字塔型，越往上，空地越少，人越少。
几乎所有人都想往上爬，最后导向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努力了也不一定能成功，因为别人同样在努力。
而只要停下脚步，哪怕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名为“失败者”的怪物便跑到了自己身后。
我不觉得我能一直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打个盹，然后被别人一脚出啊下去吧……
“小秦，去擦一下右边的桌子。谢谢啦。”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笑眯眯地对我说。
“知道了……”我握着抹布向摆满了盘子的餐桌走去。
雇佣我的是一对善良的夫妻。
他们夫妻俩都姓秦。
因为雇佣未成年人工作是犯法的，所以对外便宣称我是他们远房亲戚的孩子。
实际上不少经常来这里吃饭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他们亲戚的孩子，但一直都没有人戳穿这个脆弱的谎言。
我的工作其实很简单。点单，计算价格，擦桌子，收盘子，洗盘子，顺便拖一下地，偶尔和顾客们聊聊天。
列出来好像还挺多的，但这些都不怎么需要思考。
又能让在椅子上坐了一天的身体活动起来，还能放空疲惫的大脑，两全其美。
而且深夜的顾客不多，很多时候我都是坐在椅子上发呆。
秦叔叔会在我无所事事的时候邀请我去厨房，手把手教我炒菜。
“会做饭的男人可是很受欢迎的，我当年就是靠这一手在一堆竞争者里脱颖而出的哦。”秦叔叔做菜的时候总是露出自豪又温柔的笑容。
而一旁的秦阿姨总是挂着“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丈夫。
肉眼可见，他们的感情很好。
秦阿姨虽然现在的身材有些走样了，但还是能看出美人的底子。
最关键的是他们俩对我的态度，甚至让我感觉他们是在把我当他们的儿子来养。
夫妻俩开的工资很高，有整整两千元一个月。
要知道我除了周末，每天只能在晚上来上班，而且他们还背着巨大的炸弹。一旦有人举报，他们会有大麻烦。
其实对我来说，一个月能发一千块就很满意了。
光是吃饭的话，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学校里的饭菜虽然味道很糟糕，但价格确实便宜。
七八块就可以吃饱了。我一个月的开销也就四百元左右。
但麻烦的是混蛋父亲的生活费……
我再讨厌也无法改变他是我父亲的事实。
我上一个在奶茶店的工作一个月的收入只有八百元。
每个月我都得把剩下的钱给他，以免他死在家里。
现在工资高了后，我每个月还可以省下一千来块。
因此，我真的很感谢秦叔叔和秦阿姨。
虽然漫长的贫穷生活已经让我失去了花钱的能力，但光是看着钱包里的红色钞票越来越多我的心情就随之大好。
“十二点了，该回家睡觉了，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秦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我洗完了里的碗，将它安稳地放在篮子里。
“还有很多碗没有洗啊……”我本想再拿起一个碗。
但秦叔叔用严厉的眼神拒绝了我。
“早点睡觉，我又不会扣你工资。对现在的你来说，学习才应该摆在第一位。”
我放下了手里的碗。
我其实只是想多做些工作来感谢他们对我的帮助。
但在他们两人看来，我只是个孩子，而成年人关心孩子是很正常的。
他们总是把我的学业挂在嘴边，但他们从没有询问过我的具体成绩，给与了我足够的尊重。
与店里的顾客相反，店的主人是几乎完美的成年人。
我微微颌首，向他们道谢。
店里还有不少顾客，但在我来工作之前，这个店已经开了十几年了，一直都是他们夫妻俩一起打理的。
他们其实不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
我走了五分钟，来到了公交车站。
以前深夜是没有公交车班次的。
没有人坐车，那自然也不需要花费精力和开销让司机半夜驾驶。
但随着加班的流行，夜市的发展，深夜公交车的班次也多了起来。
打着哈欠等了三十分钟后，公交车慢悠悠的向我驶来。
车门打开，我走进去，拿出公交卡，放在收钱箱上。
“滴……”一声后，我向后走去，找了个旁边没有人的位子坐下。
车厢内死气沉沉，呼吸声在公交车发动机的掩盖下微不可察。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公文包，疲惫的面容……
几乎所有人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
难怪有不少灵异怪谈和深夜的公交车有关……
这种氛围下真出现个妖魔鬼怪倒也不奇怪。
事实上，坐在我身前的白发老婆婆就很吓人。
一般来说，老人很少会在深夜出门。老年人一般睡得很早。
但老婆婆只是靠着窗户打盹，她的侧脸看久了还蛮慈祥的。
我将书包放在旁边的位置上，闭上眼。
离我的家还有十几站，睡一会儿不会坐过站。
五十多分钟后，我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短暂的睡眠没什么效果，甚至让我更加疲惫了。
快到目的地了……车上已经没什么人。
我面前的老人还在睡觉，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已经坐过站了。
但我也不敢贸然叫醒她。
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车子到站了，我走下车，漫步于深夜一点多的贫民街道。
这里大多是体力工作者，而对于体力工作者来说，睡眠是至关重要的。
没有足够的精力是完不成白天的工作的。
因而街道无比空旷，仿佛我成为了夜晚的主人。
但街道并不安静，沿途总能听到高昂的狗叫。
被富人遗弃的狗成为了城市里的流浪狗。
它们互相争抢着地盘，争抢着交配权。
时不时还有狗从我眼前飞奔而过，嘴角的口水滴落在地。
炽热的唾液甚至还能冒出飘渺的水气。
路两旁的灯光无比暗淡，小飞虫绕着灯管上下翻飞。
走了十分钟，我来到了自己家门口，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
酸牙的声响划破了夜空。
我忍不住咬紧牙关，缩着身子走了进去，再把门关上。
“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后我汗毛直立，全身发冷。
“嗯，你怎么还没睡。”我回了一句。
“睡太多了……”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抱着空酒瓶子瘫坐在承重柱旁，笑着说。
那就别天天睡觉啊，做点什么啊，去工作啊，被自己的儿子养你不觉得丢人吗？！
我在心中大喊。
但我并没有开口，因为我已经和他吵了很多次。
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我说什么话，他都只会笑着点头，然后毫无改变。
我已经彻底放弃他了，只要他还没死就行。
因为一旦他死了，葬礼的筹备非常麻烦。
我说不定还要换一个监护人，然后被迫寄人篱下……给不认识的亲戚造成麻烦。
连带着还有一堆遗产继承的麻烦。
想想就头大……所以混蛋老爹必须活下去，起码得活到我有了正式的工作，长大成人后。
我无视了躺在地上的那一坨“东西”。走进自己的卧室，放下书包，拿起换洗的衣物，走向洗手间。
洗澡，然后睡觉，多和他说一句话都是再浪费时间。
……
热水从上到下温暖了我疲惫了一天的身躯。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呼吸加快。
辛劳后的恬静显得无比甘甜，让人深陷其中。
但我不能沉溺其中，我迅速将洗发水抹在头发上，疯狂揉搓头发。在洗发水于头发接触充分后，用热水冲掉残余的泡沫。
关掉水龙头，尽量节约一些水费。
我光着身子擦着头发。
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不是大门，而是敲击洗手间门的声音。
我推开门，看到了混蛋老爹的脸。
我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你想干嘛。”出于礼貌，我还是问了一句。
“佐佑，你把钱花完了？”混蛋父亲神色紧张地说。
我一开始被他惊恐的表情吓到了，没有听明白他说的话。
混蛋老爹总是挂着让人生气的笑容，一副时间万物无所谓的样子。
几秒后，我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不可能把钱花完啊，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我说。
“但钱没了……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混蛋老爹说。
“你TM动了我的钱包！”我出离愤怒，直接爆了粗口。
我对混蛋老爹的恨意让我找错了重点。
“我没有偷拿你的钱，只是看看……”混蛋老爹低下头对我说。
“闭嘴吧，求你了，闭嘴吧！”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收效甚微……我直接转头走进卧室。
书包放在地上，放钱包的夹层被打开。
我拿出钱包。
钱包的厚度明显瘪了很多。
……不会吧……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我缓缓打开钱包。
里面只剩下几枚硬币。
我攒了好久、努力工作了许久的成果已经消失了。
总计四千两百五十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算什么啊！
我捂着肚子，趴在地上狂笑不止。
幸好我面前没有镜子，不然我不敢想象自己的表情有多可笑。
肚子好痛……喉咙好干……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模糊。
但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一片空白。
我该恨谁？是谁偷走了我的一切？
我不知道……
这是报应吗？我的脑子里冒出个奇怪的想法。
因为那个白发的少女，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放松了警惕，在公交车上睡着了。
我自己的失误，和少女无关。
……
当天夜晚，我忘了我有没有睡着。
我只记得我闭上眼，躺在床上。
随后，泪水润湿了枕头。
直到凌晨的阳光破晓，狗叫声提醒我要去上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