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了。
天空由黑色与红色混成了紫色，显得极其不详。
周围的人走过时总会给我留下奇异的眼神。
当然，戏谑的成分比较高。
“才放学吧，他是不是提前出来的。”
“那所学校的压力很大的，晚自习很重要啊，不然作业肯定做不完……”
“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关心这些学霸干嘛。”
学霸……我吗？这个词语真遥远啊。
我只是个运气稍微好了一点的普通人。
或许……强撑着一口气硬要考上这所高中是无比错误的决定。
我捏着衣角，擦去手心不断冒出的冷汗。
众人的视线……果然受不了。没几个人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人的注视吧……
毕竟……又有谁……没犯过错呢？
……果然我还是先脱掉身上这件碍事的校服比较好吗？
然后呢？
现在该干嘛？直接去打工？
貌似是个不错的决定，不仅能顺便解决晚饭，还可以请求那对善良的夫妻提前给我结算工资。
这样就有钱了，起码能活下去。
嗯，走吧，一直在坐在原地什么也改变不了。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但是会有花瓶砸下来。
很痛的……头上的包要三四个月才能完全消掉，而略带甜味的泥土香气会久久萦绕在鼻尖。
我大概还是有点优点的，起码做出决定后，行动的很快。
刚才的逃跑也好，现在决定去打工也好……
更合理的说法是我……懒得进行思考……
走在路上，行人都大同小异，没什么意思。
逐渐入秋，叶子的尖端在夕阳下闪烁些微金光。
车子呼啸而过，留下穿梭于领口的狂风。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抱着胳膊，屈着身子，按住不断反胃的肚子，漫步于喧嚣的城市街头。
虽然钱被偷了，但家里还能翻出一些硬币，起码公交车还是做得起的。
混在人堆里钻进车门，找了个旁边没有人的座位坐下。
但，很快一个四十多岁、干练的中年男人就坐在了我身边。
我侧过身，尽量避免和他接触。
蜷缩在角落，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人群。
几乎所有人都握着手机，或是靠着角落发呆。
车上如静湖之底，除了发动机的轰鸣以外无任何杂音。
所谓在公交车上的邂逅貌似已经成为了远古的传说。
说起来，我已经多久没有主动和陌生人聊天了呢？
我一直一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开口说话。
车子摇摇晃晃地向前。
每一站，几个人上车，几个人下车，区别是乘客的衣装逐渐朴素，逐渐随意，逐渐失去色彩，呈现出一种多次清洗后的惨白。
皱纹、驼背、忧郁的眼神、干裂的嘴唇。
鲜明地呈现出长期从事体力劳作留下的痕迹。
道路越发狭窄，只能由两辆相向的车通过。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黄昏终结，夜幕降临，月亮自烈阳的余晖中悄悄显现。
星星寥寥，算不上星空，白色的光点甚至无法与烛火相比。
摇晃不止的车子到站了，我站起身。空气很好闻……这大概是错觉吧，因为贫民区其实是布满了工厂的。
因为没钱的家伙不会抱怨空气的质量与噪音，他们缺乏这种机能与权力。
勇气、关于对错和利益的讨论是有成本的，需要担心明天午饭的人根本没有如此奢侈的精力。
走下车，我依旧紧缩眉头。
情况没有得到好转。
……胃还是很难受，呕吐感越发强烈。
但只能干呕，没有能吐出来的残渣。
眼前的路走过很多次，太多次了，闭上眼睛应该也不会迷路。
但是，时间不一样，以前都是深夜来的，但现在才七点左右，细微的差别带来了别样的新鲜感。
但让我仔细描述哪里不同又说不出来……真是麻烦啊，人的认知。
身体再糟糕，心情再混乱，我依旧能安稳的走到小屋跟前。
“晚上好。”我挤出笑容，弯腰向秦氏夫妻问好。
“怎么今天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吗？”善良的中年妇女问道。
“没事的，阿姨，只是钱被偷了而已。”我如实告知了他们我的遭遇。
真是恶心啊……我的钱被偷走和他们毫无关系……我只是在利用他们的善良，他们的同情。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这可不是小事啊，报警了吗？”秦阿姨听到后十分焦急地握住我的手。
“怎么报警呢……我现在的情况……”我苦笑地回答。
“啊……啊……没错，这下麻烦了……”秦阿姨也意识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
雇佣未成年人本身就是踩线的行为。警察入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真是抱歉啊……”秦阿姨满怀歉意地说。
看到她充满悲伤的脸，我的胃更痛了……
要是我再警惕一点就好了……
“没什么好道歉的，是我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钱。那我先去工作了。”我松开她的手，走向厨房，开始一天的工作。
“学……学习呢？唉……那，这半个月的工资我们先给你结算了，用来应急，如果还缺钱的话可以来找我们要，千万、千万不要客气。”秦阿姨说。
真是一对善解人意的夫妻……
“对了，你晚饭还没有吃吧……要不然一会一起吃吧，现在也不算忙。”秦叔叔看了看我放在肚子上的手，说。
“谢谢……”短短几句话，世界的颜色丰富了不少。
黑白构成的绝望感奇迹般地消退。
只要完成今天的工作，起码饿不死了。
虽然问题没有任何得到任何解决。
家里那位被称为“父亲”的生物还嗷嗷待哺。学校里，我依旧是个卑鄙的小偷。
为什么……人生会如此复杂呢？
我洗着菜，拼尽全力忘记这些目前无解的问题。
……随后，时间流逝。
我发现，只是按照他人的要求做事真的很轻松。
或许我很适合机械化的体力劳作？
但这样的工作工资太低了。
讽刺的是，如今的世界，没什么人会尊重体力劳作者。
可是，为什么会低呢？脑力劳作难道比体力劳作要高贵？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明明差不多啊……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我早该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
啊……对了，我还发现……大叔们的粗犷的谈话声还蛮有趣的。
有活着的韵味。
我看了看挂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店里的客人大多收拾好东西，打包完剩菜回家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你还是赶快回去学习吧……”
秦叔叔对我说，并塞了几张红色的钞票给我，随后他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拿去应急，有麻烦的话一定要跟我们说。”
……力气太大了点……感觉右侧的肩膀快麻了。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回家。
“喂，那边的小哥，帮忙收拾一下。”
“哦，来了。”听到有人招呼自己，我条件反射地向餐桌旁走去。
一位穿着得体、长相甜美的女性坐在四角桌子前。
像她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应该是单纯出于好奇吧……想体验一下贫民的食物之类的？我这么想。
突然，女人俯下身子，将嘴巴放在我的耳朵旁。
……好……好痒。
微红的嘴唇吐出来的气息让我全身发软，险些把手里的盘子摔了出去。
但……这还只是开始。
“嘿嘿，你好像挺缺钱的嘛。”女人说。
“欸？”我愣住了。
然后急忙和她来开距离。
我感到了极其强烈的危险。
“这么警惕？我又不会把你吃了。”女人微笑着，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地看着我。
而我在一旁耷拉着脑袋。
不管怎么看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脑子里脏东西太多了。
“有兴趣，来我那里工作吗？”女人用妩媚的声线说道。
她游离的眼神让我口干舌燥。
我咽口水的动作毫无疑问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真……恶心啊……我原来是这么蠢的男人吗？
“工作，是什么工作？”我的声线在颤抖。
我居然真的心动了，要知道，秦氏夫妻对我已经非常好了，按理说不可能有更好的工作。
可是……我却……
连隐藏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真是失败透顶。
哪怕装出大义凌然的样子也好啊……
就在我沉迷于自我伤害时，一对手臂缠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说……一个女人需要另一个男孩子做什么工作呢？”
甜入骨髓的声音、柔软的肉体、姣好的面容。
但……我却只想要逃跑。
别误会，不是我有多理性，而是“酒味”。
女人身上有明晰的酒味，毫无疑问，她已经喝醉了。
而我个人无比厌恶……酒。
毕竟在家里已经闻过太多次了……
如果那个混蛋父亲不喝酒的话，我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
我一言不发地轻轻推开她，然后拿稳盘子向厨房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有趣啊，那么讨厌酒，却在这里工作？”
女人的声线变了，我肯定听到过这种声音。
有些熟悉，但不知道是谁？
“你到底是？”我转过头问道。
“居然这样都没有听出来……你是有多依赖自己的眼睛啊……”
女人摇了摇头，伸手扒下了她额头的头发。
在黑色的头发下，是如月光般澄澈的银发。
熟悉的微笑，上扬的嘴角，调侃的眼神。
盘子径直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我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我强行按下自己应激的大腿。
别……别怕，不要擅自就决定逃跑啊！这双不听话的大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