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留下任何好的记忆。
那本应该是无比平常的一夜。
突然，一头黄发的男人冲进店里，大喊大叫，砸烂了不少东西。
随后，是让人心脏停半拍的巨大嗓门。
“学习，学习，你们两个老东西嘴巴里还能说出别的话吗？啊？”
“你觉得你这样的日子可以过多久？一辈子吗？”
“闭嘴，给钱，嫌吵就快点给，我赶时间。”
……
激烈的争吵瞬间赶走了客人。
我愣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
我最开始以为是收保护费的黑社会。
但后续的对话让我无比震惊。
“要不是你是我的儿子，我早把你弄死了！”秦叔叔指着少年的脑袋大喊。
“说什么呢？这世上烂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大开杀戒啊，孬种！”黄发的少年将瓷碗摔在地上，喊道。
那个一直都笑呵呵的男人居然也会露出如此凶恶的表情。
而眼前这个毫无疑问的社会渣滓居然会是他们的孩子。
难以想象。
之后的争吵，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记得几句和我有关的。
“哦~我说你们怎么硬气了，原来是找了个野种当儿子。”黄发的少年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臭小子，别把无关人员扯进来。”秦叔叔说。
“无关人员？啊？看你护的样子，不会是不小心生出来的吧？老太婆，你就不怀疑一下？”
嘴巴真臭啊……而且是对着自己的父母……
“我看你是欠打了！”秦叔叔彻底失去了理智。
口角演变为了肉搏。
虽然黄发少年年轻有力，但秦叔叔他们毕竟是二打一。
所以勉强算是……势均力敌吧。
我默默走出门，坐在地上，借助月色冷静自己的大脑。
这是别人的家事……我按理说没有资格插手。
当然……更合理的解释是我害怕了。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续具体的争吵内容我完全没有听进去，自然全忘光了。
最后，秦叔叔他们没有给钱，黄发的少年夺门而出，留下一地狼藉和咒骂。
那时，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后来我也见过他几次。
他每一次出现，都代表着今天业绩全部完蛋，代表着剧烈的争吵，代表着愤怒，也代表着秦叔叔他们低声的哭泣。
然后，碗筷基本上都换成了铁制品。
不过，慢慢的，他们儿子的出现频率逐渐下降。
来这里的客人也决口不提和孩子相关的话题。
但……在夜深人静，收拾餐桌的时候，秦叔叔他们时不时会轻声低语。
“我不明白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的呢喃揪着我的心，让我难以忘怀。
所以，当意识到偷窃行为是蓄意之后，我就猜到了犯人很大概率就是他。
但……我很害怕，各种意义上的害怕，见到他的时候，有着强烈的窒息感。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我转过头。
白发的天使屹立于我身旁。
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他才是弱势的一方。
……
“你还不逃跑吗？还是你意外的很聪明，知道自己已经跑不掉了吗？”我问道。
“闭上你的臭嘴，狐假虎威的废物！”黄发少年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现在的处境，仍旧粗暴地大喊道。
呃……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依靠林白。
“你这家伙除了寄生别人以外还有什么能力吗？啊？我的父母，现在又是女人……凭什么你还可以没脸没皮地活着！凭什么啊！”黄发的少年继续嘶声裂肺般大吼。
寄生……我还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仔细想想……秦氏夫妻和林白都没有帮助我的理由。
单纯是他们比较善良……帮助我对于他们来说毫无价值。
一直以来，我都是单方面被他人帮助。
想到这里，我的心沉了下来，我原来是如此卑鄙的人吗？
……
“喂！你不会被说服了吧。”林白在我的脑袋上狠狠来了一下。
“好痛啊……”
“要说寄生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在寄生这个社会。把人与人之间的互助说成寄生，未免太可笑了。”林白说。
“难道不是寄生吗？不是吗？善良、美好，这都是无聊的伪装，你告诉我，他能给你带来什么？啊？像他这样的废物。”黄发少年接着喊道。
……说实话，我都有点同情他了。
“先收起你愤怒的表情吧……你根本没有资格生气。”少女语气平和地说。
林白悄悄转移了话题。
难道说……她也无法回答吗？
我对她的价值？
不过，幸好黄发少年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被林白的话语带偏。
“你……说什么……你不过就是个多管闲事的……”
黄发少年的哀嚎还没有说完，就又被少女打断了。
“你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为自己可笑幼稚的叛逆找一个借口。”
“自欺欺人？那个混蛋可是偷走了我的父母啊！”黄发的少年指着我大喊。
矛头突然指向了我？
话说……事情貌似都是她干的，我除了挨打没有任何表现。
我在这里是不是有些碍事？
“你觉得自己的父母被人抢走了？那么我问你，你有履行身为孩子的义务吗？”少女双手抱胸，宛如讲台上的老教师。
“义务？什么义务？孩子哪来的义务？”黄发的少年依旧在嘴硬。
就连我都明白林依在说什么了……
真是蠢啊，居然能看到比我还无可救药的人……原来从旁观视角看别人被处刑是这种感觉。
很爽快……要是这时候能再来一颗糖就好了。
斯……不太妙……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真的会上瘾的。明明我以前挺讨厌这样听不懂人话的人。
“如果你好好回应父母的期待，为他们排忧解难，你们之间的关系会这么恶劣？”少女无情地说出了真相。
没错，这一切说穿了只是他咎由自取……有这么好的父母却不珍惜，自顾自愤怒，自顾自怨恨。
我并不觉得秦氏父母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他的家庭已经是我梦想中的家庭了，而他却毫不珍惜。
“我为什么要回应他们的期待？我又不是他们的所属物，我有自己的生活。”少年用右手狠狠抓着胸口，面目狰狞地说。
果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在愤怒什么？”少女无奈地笑了笑，说。
“什么……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一点啊！”少年被林白无所谓的表情进一步激怒。
但他此刻的表现和马戏团里的小丑没什么区别。
“既然……你觉得自己不是父母的所属物……那就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啊。如此自由的你，为什么还会憎恨抢走了自己父母的佐佑呢？还是说你没有意识到，你有多矛盾吗？”少女摇了摇头，说。
没错……一个巨大的矛盾，既希望父母能尊重、喜欢自己，又不愿为父母做任何事情。这太不合理了。
简直像是把自己的父母当做了仆人……甚至说是，奴隶，而不是家人……
“你在胡说什么，父母照顾孩子不是天经地义吗？”少年的大吼验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尊重从来都是相互的。
单方面的尊重毫无疑问是非正常的，他不明白孩子与父母两个词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天经地义？谁是天？”少女平静地说。
“什么……”略显抽象的话语让黄发少年摸不着头脑。
“千万不要说什么天经地义……没有任何事情是必然的，稍微动动脑子思考一下。”少女不急不躁地说。
黄发少年愣在原地，然后涨红了脸，大喊：“你是谁啊？！有什么资格这么高高在上教育我！”
“总之，你愿意听就听，不想听就把钱留下走吧。”少女说完，扭来扭自己的手腕，摆出动手的姿态。
“呃……”少年突然哑火。
对付小混混，果然还是拳头更好使一点。
想起来了，我是来把钱拿回来的。
事态发展太快，险些让我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看来。愿意听了呢。”林白笑了笑，说。
少年用沉默回应。
这么安静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父母是给与你生命的存在，他们给了你家庭，让你得以活到今天。从根本上来说，反而是你欠他们的，父母其实从来不欠孩子什么。”少女说。
“什么意思……”少年闭上了嘴，但依旧没有动脑子。
还听不懂吗……嘛……也难怪，毕竟是小混混嘛。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少年依旧不依不饶地喊叫。
“用更适合你的说法，就是交易啊。”林白摊了摊手，说。
“所谓的亲子感情，本质就是一种交易，父母提供教育、物资、享受与安全感，孩子自然要回以父母同样珍贵的东西，所以，听从父母的话，是你的义务，这便是身为孩子的义务”林白接着说。
喂……林白？你怎么又开始胡扯了……她怎么那么喜欢说些明显有问题又细思恐极的话呢？
显然是暗藏雷点的话术……要是一下子上头毫无疑问会掉进陷阱里。
不过……这种话术倒是可以学一手……感觉以后用的上。
“胡说八道，父母让孩子去死，也要照办吗？”黄发少年又开始大喊大叫。
他直接跳进了洞里……
听烦了……就不能成熟一点，幼稚过头了吧。
他居然还比我大？怎么感觉和个小孩子差不多。
“当然不用，一码归一码，错误的要求以及过分的要求，自然没有必要全盘接受，但让你好好学习，让你帮忙干点小活……这些要求很过分吗？你的父母要求的就只是这些小事吧。”
“呃……”仅仅一秒后，少年又闭嘴了。
“而做不到这些的你，毫无疑问已经是‘孩子失格了’。”少女说。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少年不停的碎碎念。
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想必就算是他，也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
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反驳。
而他擅长的吼叫，对一直都心平气和的林白毫无作用。
林白太聪明了，她很清楚，该怎么对付情绪化的人。
那就是冷眼相待，让他的情绪全部石沉大海。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