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吧……”黄发的少年说。
“嗯差不多说完了。希望明天能见到你。”我对他说。
“切……没什么意思……”黄发的少年撇了撇嘴，抬头望天说。
居然这个时候了还在嘴硬啊……
果然人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啊。
不过……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话说，你的名字……能告诉我一下吗？”我不好意思地说。
“真有你的，真亏你还有脸在我爸妈那里打工啊……”黄发的少年露出嫌弃的表情说。
“欸？原来你还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啊？”我反问道。
“咳咳咳……你这家伙！”黄发的少年明显被戳到了痛点。
怎么说呢？感觉他的反应真的很好玩。
有种逗小孩子的快乐。
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大致清楚了。
他确实是个小孩子……和我一样是个学生。
即便是坏学生，也是学生。
仿佛昨天钱刚消失时的愤怒与痛苦已经被丢到脑后了……
心大一点也有好处嘛。
“总之，我叫秦晨，别忘了，佐佑。”黄发的少年向我伸出手，说。
“嗯，我记住了。”我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再见了……”秦晨转过身走进了树林。
应该还是会回家的吧……真是个矛盾的青少年。
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想干嘛？叛逆的同时又完全拖离不了自己的父母。
只是单纯想摆个姿态，觉得自己很酷吧……
真够蠢的，但不是无可救药。
只是……那个毒贩？秦晨似乎和他走得蛮近的……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可能吧……不管怎么想都会出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向林白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林白歪着脑袋装傻。
……你作弊般的读心能力呢？
我闭上嘴巴，不回答。
“……唉，就不能配合一下，真无趣。”少女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可恶……主动权永远都在她手里。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感觉……他不是我最开始认为的那种……无可救药的人。”我说。
“当然不是了，他只是比一般人蠢罢了。”林白说。
这个评价……还真是不留情面。
“对了，佐佑，能借我五块钱吗？回去的路上我想买瓶水。”林白突然话锋一转，向我伸出手。
“哦……可以啊。”我拿出钱包。
她帮了我这么多，借她五块钱不算什么。
我拿出五个硬币，放在她的手上。
少女将钱放在口袋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是这么回事哦，明白了吗？”
哈？
我明白什么了。
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只能傻傻地看着她。
“……真是蠢啊，你不是也有被霸凌的经历吗……就是这么开始的啊。”林白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失望地说。
开始……难道指的是……
“最开始只是一些小钱，确认你是个善良、好说话的人，然后金钱的数量逐渐增加，还款的日期也越拖越久。”林白说。
……我想到了……
“我拒绝了，在开始，我就拒绝了……”我轻轻说。
因为，我觉得那个人太随便了，根本不能深交。
“是吗……你挺幸运的，霸凌是否涉及钱财是个关键的分水岭。”林白靠着一棵樟树，说。
“开始，对方会笑脸相迎，让你放松警惕，和你称兄道弟。然后，态度会逐渐随意，再然后，变成漠视，最后会直接付诸暴力。借钱会逐渐演变为抢钱。这是个层层递进的过程。除非你最开始就拒绝，不然陷进去后就很难再逃出来了。”林白接着说。
“……因为钱，想要把钱拿回来，就不得不继续和对方交流……没有办法主动逃离。”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太恐怖了。
借钱的人反而掌握了主动权，债主却无比被动。
这便是暴力的力量吗……
“抢钱只是第一步，后面才是正菜……当你没钱后，肯定得想办法赚钱。但学生缺少正规的赚钱途径，一般来说都只能向父母拿钱。”林白笑着说。
“可是，一直向父母借钱，父母不会起疑心吗？”我说。
“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林白说。
啊……没错，我见过了很多次。
那个场面并不愉快。
“可是……为什么他不说出事实呢？说自己被欺负了？”我问道。
“一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林白说。
没错……
“二是，他糟糕的自尊心，无法让他对父母说出自己被霸凌这个‘丢人’的事实。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事实上，即便他对父母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林白说。
“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首先是指证，你如何证明霸凌的存在？借钱？那你的欠条呢？被殴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而且男人之间打一架不是很正常吗？你看，我手臂上也有伤痕啊？”
林白模仿着霸凌者，做出让人血压升高的表演。
“最后，就算真的证明了又怎么样，互相道个歉，握个手，做做样子，最多让对方被停学一段时间。然后，一切回归原样，甚至变本加厉。”林白说。
“……那老师呢？老师不会管吗？”我尽力反驳。
“怎么管？越是落后、成绩差的学校，老师就越害怕自己的学生。那些早已放弃了未来，只追求当下欢愉的人，普通人会怎么做？”林白继续笑着。
她的笑容……太瘆人了。
“会远离吧……上去教育搞不好会把自己搭进去……”我说。
“可是，老师的职业就是教育吧……”我接着说。
林白听到后，摇了摇头。
“老师，说白了也就只是个职业，没有必要神圣化。老师，也是人。”林白说。
“那不是……无解了吗……”我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我突然意识到了很多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居然是这样……
不和父母说实话，和父母之间的误解会越来越深，和父母说实话，搞不好也会让霸凌变本加厉。
慢慢的，便不太可能在向父母要钱了。
慢慢的，只会和父母越来越疏远。
“没错，但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随后只剩下了打黑工和借钱两条路，一个被一路借钱逼到绝路的胆小鬼，会选那条路呢？”林白说。
……后面的发展，我也猜到了。
从被借钱，到借钱。
从没有把柄，到彻底被抓住把柄。
“在你快要走头无路的时候，突然又冒出一个无利息，可以借钱给你的人，这时，你又会怎么做呢？”林白的笑容越发疯狂。
……不要再说下去了。
“虽然我关系和你很好，但也不可能一直白白借钱给你吧。这次就收一点利息吧。”
她像一个绅士一样，鞠躬，微笑。
少女的笑容配上月光，显得无比恐怖。
“然后，是第一幕的重演。利息逐渐增加，最后彻底还不清。”林白无视了我嫌恶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
“再然后，为了还利息，便只能为对方做事，就此，彻底失去了自由。”林白说。
太可怕了……
我开始回想一切的源头。
只是五枚硬币……
如此不显眼的陷阱……
我沉默了良久。
然后抬起头。
太恐怖了，这就是黑社会的手段吗……
随着罪行的累积，最后毫无疑问……
“这便是……真相吗？他经历了这一切，不是你臆想的吗？”我对她说。
我无法接受，一个如此跋扈的人，居然是被逼疯的吗？
自己被他人如此对待，却不反抗，而是将暴力传递给其他无关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愚蠢！
“证据就是你的钱包。”林白说。
“钱包？”我想不出联系。
“他只让人拿走了钱，而不是整个钱包。如果他的目的单纯是想要报复你的话，应该直接把钱包拿走。”林白说。
啊……我明白了。
因为钱包里重要的不只有钱，还有身份证，校园卡，公交卡之类各种各样的东西。
如果是报复的话，没有道理不拿走这些。
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的目标只有钱。
“咕咚……”我咽了一大口口水。
“但究其根本，不还是他不够努力吗？他如果考好一点，不去职高的话，就不会遭遇这些了吧。”我说。
“真是傲慢啊。”林白讽刺道。
“怎么了……吗？”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百分之五十，能考上高中的人，只有百分之五十。”林白说。
“这……我可没觉得考上高中有多难啊。只要努力学习的话，不太可能考不上吧。”我说。
“努力……不觉得很奇怪吗？”林白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努力应该是被赞誉的，美好的存在。什么时候开始，努力成了理所当然，而不努力却要被嘲笑呢？”林白说。
……我无法认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事实上，能努力已经很了不起了。”林白说。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考上重点高中呢？是为了美好的生活？为了更精彩的未来？”林白笑着说。
我……
她很清楚答案。
“不，只是为了，不被人看不起，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我说。
是的，我努力的原因并不高尚。
“下一个问题，你现在，还想努力吗？”林白的问题非常犀利。
“我……”
我其实不想了，努力太累了，反正在重点高中，只要勉强跟上进度，考个一本并不难。而我也没有更高的目标了……
没错，目标，努力的根源是目标。
如果目标不清晰，那自然无法努力。
可恶……又被林白说对了。
努力可没那么简答，不是嘴巴动两下就能做到的。
“所以，他和我……”我忍不住想。
但下一秒，我摇了摇头，不愿意接受这个糟糕的想法。
“你其实已经不错了，能努力一段时间也蛮厉害了。”林白笑了笑。
“谢谢。”我低下头，不好意思接受她的赞美。
事实上，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未来还长着呢，谁能确定，他未来就一定不会醒悟过来，或许以后我还不如他呢？
当然，前提是……他得先重获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