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成绩足够优秀，就一定会备受欢迎。’
这种念头真的是不无道理。
我曾见过那种学习不怎么好，因为人格或者外貌，或兼而有之的人成为人群里的焦点；当然也司空见惯了学习成绩优秀到爆表的人，如何被老师校长等喜欢高高在上的家伙吹捧得天花乱坠。
前者是天赋，后者是努力。
然而生下来就没有讨喜的长相和甜美的性格而且懒到令人发指的我，可以说是两者皆无。
如果一个人想要要翻越高墙，要不就是自己有一双比蜘蛛还夸张的长腿，亦或者辛辛苦苦地找木头去造一把梯子吧？
但是一个双手残疾、只能坐轮椅的废人，靠什么去翻越高墙？像个傻瓜一样祈祷着上天给你一副“隐形的翅膀”，然后带你飞越困难，幸福终生？
得了吧。”
从这篇笔记来看，当初早熟到可怕的我真是狂热地相信自己是无药可救的那类人。
别的小学生的乐趣，就是与同学郊郊游，玩玩最近流行的玩具，再一起做一些和“过家家”一样愚蠢的集体游戏。
而像我这种过早地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却不知道如何反抗的小孩，也就仅仅剩下“接受现状”一个选项。
在我的日记里，唯一没被现在的我因为羞耻、难以接受这样的回忆等种种原因而撕掉的一篇内容，是记录一节关于“梦想”的思想课。
讲实话，直到现在的我都不认为与小学生讲梦想有任何可能的用处。能像我一样在五年级就在仔细思考自身是否具有天赋的小孩真的太少了。1000个小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要当“科学家”的人，长大之后几乎100%不会出现一个有名的化学家、物理学家甚至数学家。这是有社会调查依据的事实。更有甚者在承诺自己将来要成为某些伟大的人之后，奋起努力，结果最终迎来他的不是皆大欢喜的成功，而是“不是这块料”的残酷事实。
但是我并不是认为那些家伙没有天赋。“各有所长”这种实际的话我还是愿意去认同的。但是想象一下：一名本来在未来能成为叱诧风云的职业电竞选手的小孩，因为一句“我要当数学家”就在连初中二次函数都难以学懂的难度下企图攻克高斯函数。
这副场景别提有多搞笑了。
“那么，同学们，”
鸣蝉聒噪的中午，老师在黑板上用蓝色的粉笔写下“放飞梦想”几个夸张的大字后，信心满满地转过身对坐在班级里的小孩们问道：
“你们都有什么梦想呢？大胆说出来吧，就是你自己觉得很不好玩的梦想，在老师看来也是很伟大的哦。”
一阵哄笑。
“那么，先给你们一点讨论的时间，开始！”
教室里除了我似乎无人注意到老师近乎不正常的笑意，立刻陷入了喧闹之中。当作为沸腾的人群中唯一一个冷静的正常人，你会理解到在我的角度来看那些小孩的脑洞有多么不可思议。
“哎哎，你们有什么梦想，说说看嘛。”坐在我身后被男孩子们围着的（其实并不可爱的）女生对“追求者”们问道。
“我想作为一个蛋糕师，将来只给自己做好吃的蛋糕！”
对于一个不论去看牙医时有多痛苦，都要去摄取糖分的肥仔来说，这倒是再好不过的工作。我心里暗自笑道
“我想要成为一个化…化家。”
这个整天用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试管装着汽水晃来晃去的家伙，连自己喜欢的工作都不知道怎么读…
有一个看起来就喜欢自作聪明的小孩抢着说：“我想成为一个画家，把你画成世界上最美的仙女！”
“真的吗？太好啦！最喜欢你了！”
这次倒是念对了。我暗自啐了一口。
“…”
在听过不知道多少种为了取悦自己喜欢的对象，或者仅仅是为了饱腹等等幼稚的理由的“梦想”后，我真的对这个无可救药的班级在未来哪怕会出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感到绝望。
“好啦好啦！全体背手，坐好！”坐在讲台上的老师拍了拍手，让全班都安静了下来。
“那么…”
“愿意对大家说出自己的梦想的同学，可以举手了哟！”
鸦雀无声。
窗外的“嗡嗡”蝉声有些夏日的焦躁。
看来这群小孩对自己不靠谱的梦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暗自想道。
“蔼？没有同学想说吗？”老师似乎很失望的样子，还在四处慢慢扫视。
这个年轻的女人的想法真是越来越容易猜透了，现在她只是想找一只替罪羊来挽回颜面而已，最好还会让他在全班面前丢脸。我暗自开始兴奋起来，期待着她最好叫到那个要当画家的白痴，然后因为早恋问题把他家长叫过来把他揍一顿。
只是很奇怪，她的目光在往我这里靠近。
当然，我有足够的自信不被问到。作为一名学习成绩和人缘、相貌“三无”的可怜小孩，何等奇怪的老师会在一个气氛和话题都同样令人厌烦的课上会叫他来回答问题。这简直是自讨没趣。
况且我可是坐在靠窗倒数第三排，不会被叫到的吧？
我感觉到手心里逐渐开始冒汗，这是个很不好的预兆。
“齐林，你来说说吧？”教室里随即冒出几声不和谐的憋笑。
“啊？”
真是奇怪，为什么会叫到我？
看来是有心让我出丑啊…
我努力让自己不露出胆怯的任何表现。
现在，我要回答一个从来不会去用心想答案，也不屑于想的问题。
很麻烦。
十分麻烦。
“嗯….”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到底在上什么课，齐林小同学？”教室内立刻回响出一片哄笑，似乎还有水杯被踢翻的声音。
“我当然知道。”突然有一种酸溜溜的情绪冒进我的脑袋里，我感觉到快要哭出来了。努力抿住嘴角就可以控制快要爆发的情绪，这是我在这所小学里学到的为数不多有价值的东西。
“噢？那说说看嘛。你的梦想。”她居然又提醒了一遍。看着那个女人近乎期待的眼神，我在人生里第一次理解到还有比操场上的呕吐物和老妈嘴里臭豆腐的臭味更能让我恶心的东西。
我选择沉默。
“没关系啦，大家不会嘲笑你的。”
又一阵哄笑，就连这女人也在笑着看我。
唯独这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相信的。我恶狠狠地想着。
梦想…梦想…我能有什么梦想…
突然想起来，精神疾病学中有一种名叫“虐待倾向综合征”的东西，患上这种疾病的家伙一般都喜欢刁难，甚至喜欢听别人的惨叫。
享受这种行为的家伙真是没救了。
特别想要实现的，就是梦想吧？
“我要成为一个学霸。”
但是我立刻感到后悔去说出这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毕竟我不想跟那些坐在我身边的身体心理年龄一致的小孩一样，自知之明在当时的我看来真是无比珍贵的品质。
几乎没有意外地，我看到了惊呆了的老师，
和在大笑之前短暂蓄力而保持沉默的全班。
“噗哈哈哈哈哈哈…”
“这叫梦想吗，这叫梦想吗？”那个未来画家不停地问着周围笑趴在桌子上的小孩。
“还不如当一个蛋糕师！”那个小胖子露出自己的蛀牙大声嚷嚷着。
“好难实现的啊，齐林同学~”那个坐在我后面的女生笨拙地学着老师的语气。
“怎么可能啊…”“真是好蠢啊…”“…”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似乎没想到我会抛出一个在她看来如此不合常理的答案，这反而会让她很难堪吧。我这样想着，似乎微微颤抖的身体又逐渐镇定了下来。
“嗯…齐林同学…请坐吧。”
我毫不犹豫地“铛”一声砸在了凳子上，声音似乎让刚逐渐平息的笑声又有复涨的趋势。我突然后悔自己没有镇定地像个大人一样坐下来显示自己其实有多么成熟，跌坐在凳子上什么的真的是有失我早熟的珍贵素质。
“安静，同学们。”
老师在台上勉强说道，似乎是试图想挽回一下严肃的气氛。
“就算是齐林同学的梦想在同学们听来很不靠谱，但是…”
“老师，是那种无法实现的梦想也没关系的吗。”
又一阵不大不小的哄笑。
但无疑的是，这个小屁孩偶尔也能说几句能让我认同的话。我如此肯定着。
很让人不习惯，老师的语气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那是只有在劝导问题学生时才有的语气。“尽管如此…大家也不要嘲笑一个有梦想的人。”看来她如此勉强地肯定道。
嘛，毕竟我是随意回答的，老师就算是以维护我早已消失殆尽的尊严这类理由想要去教训那个没礼貌的小孩，也真的太有难度了。
不过心里着实有些小小的感动。仅仅是因为那个让我难堪的老师又反过来补偿我的一点点善意而已。
…
接下来的一段记录，不知道因为是什么原因，被故意用圈圈涂抹到不能辨析的程度。
这节思想课的日记前后原本存在的内容，要么被撕掉后丢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方，要么成为了一团让人看来心烦意乱的乱码。
只有它保存了下来。
如果要是我仍是一个像小学一样在初中无所作为，不是小丑就是个边缘人物的角色，想必这仅存的记录也会在某个我不想记住的地方不翼而飞。
如果，我仍然是个平庸的人。
可惜，我 不 是。
三年来的我不断重新读到并决定保留这段记录，其实有好几个重要的理由。我觉得最重要的有三个。
第一：我想要记住那些小朋友是多么的愚蠢，并以此在心底里嘲笑他们。
第二：我要保留证据，将来作为相遇后嘲笑曾经嘲笑过我的他们的资本。
第三：我，实现了我曾经说出的梦想。
我成功地化不可能为可能，成为了自己一直想要成为的人。
一个年级排名第11名，数学物理化学三科蝉联两次年级第一的我，作为了名副其实的学霸。而那个“做蛋糕的”和“画画的”——我打听到他们连年级前50的宝座都不曾触及过。
倍受欢迎，受人尊重之类的，也终于不是我遥不可及的美好了。
坐在这篇日记前我如此扬眉吐气地想着，并如此相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