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三个盒饭
“那个，叔叔好，我哥哥在吗？”年纪小小的曹峰仰着头望向高柜台里那个一脸麻子的老板娘。
老板娘像是没听到似的，撅着嘴续了一口劣质香烟，又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烟圈。那眼圈慢慢散了，让屋子里刺鼻的味道又浓了一些。
里屋传出一声椅子磕碰的声音，一个比曹峰高些的男孩走了出来。正是于秋，两人眉眼很是相像，只是于秋的皮肤有些黑，没有曹峰那么白而已。
外屋有些刺眼的阳光让于秋使劲眯了眯眼，愣愣地看着小曹峰，挠头了好半天，才稍稍回忆起自己的这个弟弟来。
“你怎么找到这的？”于秋的话里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情，甚至都没拿正眼瞧曹峰。实际上，于秋是真的对自己这个弟弟没什么大的印象，因为小时候的记忆嘛，很难记得清清楚楚的。
“妈妈跟我说的。”小曹峰很小声地说道。边说着边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上抓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颤颤地递到于秋的面前。
看着塑料袋，于秋有些懵懵的。他疑惑地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盒盒饭。
“妈妈说，让我带点东西来看看你。”小曹峰两手搓着衣服，两只眼睛盯着地面，略微有些不安。
“为什么是盒饭？”于秋问道。
“妈妈说那个爸爸是个坏爸爸，坏爸爸肯定不给你饱饭吃！这个盒饭妈妈给我买过，可好吃了！”说着小曹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
“好吃？”于秋对这个词很是麻木。对他来说，能吃饱就是了，至于吃什么，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嗯嗯！”小曹峰狠狠点了点头。
看着面前的曹峰，于秋有些愣了。他的心，在父母离婚这几年，早已锻炼得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了。可曹峰地到来，像是一场甘霖，让另一些东西在于秋心里生长起来了。
看着愣愣的于秋，小曹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得咧嘴笑了笑，转身跑了。于秋向窗外望去，门口的树下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并没有走出去，而是转身回到屋里，大口大口地扒着手里的盒饭。有些人，见与不见，并没有多大区别。于秋心里想着。
时间过得很快，每个人的人生都在向着远方延申。
已经有了短胡茬的于秋骂骂咧咧地从网吧里走出来。“一块五的泡面为啥就不能给我抹个零，抠皮！”他边走边说。
“一块五还跟我还价，穷鬼喝西北风去吧！”身后传来网吧老板的骂声。
于秋拽紧了自己身上的破旧大衣，入秋了天气就是冷了不少。
“哥！”一个声音叫住了于秋。
于秋猛地回头。“曹峰？”
曹峰站在于秋身后，个子长高了不少，面貌倒是没怎么变，所以于秋一眼便认了出来。
自从几年前一别，于秋再也没见过曹峰，自然对曹峰的突然出现很惊讶。
“我加入职业战队了，之前养父不让我找你，现在我从家里搬出来了，养父也管不到我了。”曹峰笑笑说。明明还是那张孩子脸，却带着一股成熟的气息。
“你养父是对的，跟我聚一堆的没啥好人。”于秋怂了怂肩。
曹峰没回话，凑上前来，抬手递给于秋一个东西。
“盒饭？”于秋看着手里的饭，笑了。
“我记得，你吃的很香。”曹峰看着于秋，一如当年。只不过，现在的他没了胆怯，路边的树下，也没了那道身影。
入秋的天气，伴随着片片坠落的枯叶，带起冷冷的秋风，直冷的人不停地缩脖子。
于秋随便捡了块石头，就直接在路边坐了下来。曹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于秋倒是也没客气，就那么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
秋意萧萧，却没凉透于秋的心。几年前在心里种下的种子，有了破土而出的力量。
此后的日子里，曹峰总是忙里抽闲，时不时地就找于秋。有时单纯问问于秋近况，有时还能聊起儿时的时光，两人都尽力回忆，想要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童年。
渐渐的，曾经在他们心中那么模糊的时光，就在两人你一点我一点的拼凑之下，掀开了面纱。
于秋甚至回想起了曹峰尿床的情节，把曹峰弄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于秋着看曹峰，从最初自己对着这个陌生的弟弟摸不着的头脑，到现在每次在一起，看着被打趣的他，自己都笑的比谁都开心。
在曾经走过的岁月里，于秋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如此开心过。
对于于秋来说，那个秋天，因为曹峰的出现，变得不那么萧瑟了。
梧桐叶落尽了，枫红过后，剩了一山荒凉。
于秋还是老样子，泡在一个满是烟味的小网吧，身边是成堆的泡面。
就在于秋打得正嗨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是那天边最美的云彩……”
突然响起的音乐吓了小网吧里所有人一跳，一秒的寂静后，笑声轰然爆发。
于秋尴尬地按了接听键。
“哥，忙吗？”听筒那边哽咽的声音封住了于秋想要飙脏话的嘴。
“这是怎么了，等等，你搁哪呢，我去找你。”听着电话里曹峰的声音不对劲，于秋急了。
几分钟后，于秋在一个小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找到了曹峰。几罐啤酒立在地上，在夜里被路灯照的亮亮的。
“呦，才几天不见，这都学会喝酒了？”于秋看着这个无精打采的弟弟，笑道。
“哥，我真是个废物。”这是曹峰抬起头来说的第一句话。
于秋突然听到这话，那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耐心坐下来，轻轻地拍了拍曹峰的后背。
“咋了，跟哥说说。”
路灯昏黄的光影直直地映出兄弟二人的影子，掉光叶子的树在寒风里摇着，渐渐附上了一层冰霜。
“输了一百局？”于秋有点儿小惊讶。看着曹峰眼里的失落，于秋又有些哭笑不得。
“那怕啥，你才刚进职业不久嘛。”于秋笑道。
“可是很快就要比赛了，我也要上场的！”曹峰摇了摇头，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于秋不知道在说什么了，毕竟他也不是很会说话。沉吟了许久，于秋站起身，跑到身后的小店，买了一份盒饭。
“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东西吧！”于秋咧嘴一笑。
曹峰默默接过去，随便捡了点儿塞进嘴里。于秋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曹峰走的时候，跟于秋嘱咐了很久。“哥，一定要来看我比赛。”
于秋点了点头，看着曹峰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他又坐了下来，看着手边的盒饭，盯了一会儿，端起来大口大口扒下去。
随手开了几罐啤酒灌下去，于秋像是终于满足了似的，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就在于秋晃晃地走时，他根本没注意到，路边离他那么遥远。一道光照来，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