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凯博时间线】昔年旧梦

作者:断臂de猪 更新时间:2021/3/4 20:44:23 字数:10915

阅读前需知:

①11000字桃树,来自一名凯厨的12小时爆肝,请慢用。

②OOC,渣文笔,微自设警告。

③这个系列每篇的时间线独立,所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干员被自己NTR

④本文写作时间为去年九月份,所以某些部分与官设冲突。

⑤求个点赞和关注~

⑥让喜剧开场吧~

伦蒂尼姆的冬季,温和如这座城市的步调。草叶微黄,薄雾凝霜。细密的雨丝夹着寒凉,一场接着一场。冬的气息朦朦胧胧,淡得像是秋天的影子。

伦蒂尼姆的各个大学早已放假。闲不住的学生们有的背着旅行包,走进移动城邦外的旷野,捡拾那些散碎在无主之地的欣喜与哀伤;也有学生醉心于各种名流云集的聚会,以期为以后的从政生涯积累人脉,铺平道路。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凯尔希无关。作为医学院的留学生,光是论文与生活的琐事就让她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与精力为自己安排一场旅行。那些聚会她更是不愿过问。她只希望做一个外科医生,不想当游走于各国之间的政客。

于是假期的生活出奇地单调。宅在蜗牛壳般逼仄的旧式公寓,三餐之外,无非就是趴在桌上对论文修修改改;或是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埋首于书报。抬起头,窗外总是阴雨。寒风蘸着雨丝,在玻璃上涂涂画画;偶尔,目光与一道明亮落拓的光线撞个满怀,才发觉是个难得的晴天。

这般枯燥的生活中,可能只有晚餐后的对弈才能让她提起一点期待吧。

对手是和她合租的租客,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青年。他在执棋的时候永远都是深思熟虑,每次落子都是一环扣一环,毫无破绽,仿佛是一名久经战阵的名将。偶尔开口,抛出的话语也都锋利如针。虽然凯尔希每次和他对阵总是被他从头压制到最后,却仍乐此不疲。

时光在落子声中无言而逝。凯尔希渐渐了解了对方。他是军事学院的高材生,年纪轻轻就读到了博士。不过他在日常生活里倒是大大咧咧,并不冷酷,与棋盘上的表现判若两人。只不过他始终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一直都自称为“博士”。

这样的称呼让凯尔希很不适应,不过别扭一段时间后也就习惯了。现在让凯尔希觉得不适应的,则是二人在熟识之后的另一件事。

不知是什么缘故,博士在对局中开始放水,尤其是最近的几局,进攻手法简直温和得不忍直视,有几次甚至都败给了凯尔希。先前那种镇定自若的风度也消失无踪,反而一张口就结结巴巴,活脱脱一个不会说话的傻瓜。

凯尔希也想嘲笑博士的自乱阵脚,但奇怪的是,她一张口,便也和对方一样慌得忘了怎么说话。于是两人一起含糊不清地嘀咕,像一对傻瓜。心乱如麻,常常走乱了步调,可谁都不好意思悔棋。

更奇怪的是,每当两人不知所云时,凯尔希的心脏总是不由自主地狂跳,一阵热气冲上脸颊。而对面的博士脸也是涨得通红,显然没比她好到哪去。

凯尔希一度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患上了什么疾病,但当时涉世未深的凯尔希并不知道这种病的名字。直至那一天。

“凯尔希小姐,今天的对弈,如果你赢了的话,我就送给你一份惊喜。”那一天,摆棋子的时候,博士忽然神秘兮兮地对凯尔希说道。

至于那一天的对局,在博士的大力放水下,凯尔希很快就将博士逼入死局。但就在凯尔希马上就要将死博士的时候,白炽灯管的镇流器忽然闪烁几下,紧接着“啪”的一声,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啊呀,灯坏了。”凯尔希感到微微有些遗憾,苦笑着说道。

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烛火的暖光轻柔地驱散了黑暗。“没关系,我早有准备。”博士微笑着,让凯尔希想到和煦的朝阳。

“不管怎么说,你赢了。”博士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它是你的了。”

万籁俱寂,凯尔希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鼓动的声音。烛火随着心跳的鼓点起舞,仿佛舞者,把明艳的光动情地挥洒。黑白的棋盘上,亦是黑白的棋子像是睁着眼睛,暧昧地看着他俩。暖光处处,却似迷梦。博士慢慢打开小盒,透过开启的那一条缝,凯尔希隐约看到其中有一点幽绿色的光,明灭如星。

博士缓缓说道:“凯尔希小姐,我……”

话至半分,却戛然而止。整个世界都定格在了这一刻,仿佛一块卡带的磁盘。所有的色彩如惊弓之鸟般四散而逃,只剩下一片精致的灰,世界的本真之色。

凯尔希惊惶地四处张望,看着眼中的世界慢慢崩解成碎片,束手无策,想要喊叫,却喊不出声,如溺水般绝望。

凯尔希猛然从办公桌上起身,带倒了两大摞文件,才发觉她早已不是伦蒂尼姆的一个稚嫩平凡的留学生,而是罗德岛的话事人。

天刚蒙蒙亮,四下里阒静无声,唯有梦中的声音仍隐隐地在凯尔希的脑海回响。那段时光里的青涩早已在凯尔希的身上不见踪影,但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梦成了岁月的化石,留住了曾经的故事。

她把手伸进衣领,摘下一直硌着她胸口的那条吊坠。那是一块如露水一般温润的绿宝石,质地上乘,加工手法却无比稚拙,只是勉强刻成了多面体。但她仍将其视作无价之宝,只因它是出自博士之手,在伦蒂尼姆那个烛火熹微的雨夜,带着一句告白的誓言,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地,叩开了她的心扉。

可捧着这吊坠,她的心中再无一点涟漪,只剩无尽的酸楚翻涌。凯尔希慢慢踱到落地窗前。天色微明,玻璃上暗淡地显出了她的倒影。她把手按在玻璃上,与自己的虚影掌心相抵,仿佛他面前的是一具水晶棺,埋葬着无尽的往事,而她自己的青春也在其中。

彼时的她在爱情中沉沦,对博士的任何话语都言听计从,哪怕知道前方等着她的是万劫不复。她如飞蛾一般卷入她不想涉足的政治,投身于她未曾设想的道路,奋不顾身地扑向没团火焰,即使满身伤疤也毫不在意,因为那些火焰里有博士的身影。

但时光如刀,撬开了誓言的果壳,却发现里面包裹的是背叛和谎言。他并不爱她,或者说他曾爱过她,但主要的目的,只是为了为自己寻一枚强力的“王后”棋子,来供自己这枚“国王”驱使。他根本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是将世界当做棋盘的无情棋手,是披着人皮的恶灵。爱情、亲情、友情、财富,乃至生命,只要能为达成目的添上筹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也不是未曾挽留,只是无数次尝试换来的都是中伤与受挫。最后,博士按着自己的意愿走入了石棺,这段往事才算是尘埃落定。

凯尔希为了这段无果的感情,付出了太多。她失了理想也失了青春,从一个满面阳光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世故之人。除却这副岁月微痕的皮囊,她已经与当年的自己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可看着自己的倒影,她却忽然觉得,当年那个女孩的笑容,仍在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鲜活着。

而今,命运给了从石棺中走出的博士名为“忘却”的恩赐,也将他重新塑造成了另一幅温和的模样。虽不知是否是他为了重新取得她的信任而做出的伪装,但这也给了凯尔希一丝希望。她从其中看到了救赎过去的机会,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再次,为了只差一个结局的故事,重新翻阅这本名为爱情的巨著。

窗外,薄雾将散。青红的霞光正从地平线一丝一丝地喷薄而出,犹如当年的烛火。迷蒙的气氛再次笼罩了凯尔希,一如伦蒂尼姆的那个雨夜。

光越来越亮,她的倒影也越来越淡。倒影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凯尔希分明听到了,她在问自己。

上一次拴住了虚空的诺言,这次能否真正换来他的起誓?

倒影散去,窗外的秋林金红似火。一阵风过,红枫摆荡,仿佛烈焰燃烧,又如凯尔希的内心,希望复燃。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吊坠。

罗德岛的食堂内,博士在一把椅子上呆坐着,浑身仍散发着淡淡的酒气,瘫软得像一摊烂泥。

昨天是博士回归的一周年纪念日,几乎所有的干员都来到了食堂为博士庆祝,狂欢到深夜。四处杯盘狼藉,喝空的酒瓶胡乱地扔了一地。长桌中间,原先矗立的那只一人高的蛋糕只剩下还沾着奶油的基座。在这场混乱派对的结尾,它被博士和干员们当做了投掷道具,丢得四处都是。

博士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捂着发疼的头。昨晚,香槟喝光了几瓶,他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今天还有作战任务,他的酒意仍然未消,且不论这会不会导致任务出差池干员们受伤,就是在凯尔希那里,也少不了一顿数落。再加上昨晚闹得太过分,把食堂糟蹋成这个样子……想到这,再想到凯尔希那张冰霜似的脸,他忽觉头痛欲裂。

说起凯尔希,昨晚的派对里并没有她茉莉般的倩影,这让博士很是失望。自从博士见到凯尔希的第一眼起,就有一股莫名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像是隐隐的悸动。他总是觉得他曾与凯尔希很是熟识,却总是想不起来他们的曾经,就像是他想不起他的曾经。

这种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感觉啊,最讨厌了。

胃里一阵翻涌,还来不及跑到卫生间,博士就扶着墙狂呕不止。许久起身,酒意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地上更不堪入目了一些。

也罢,破罐子破摔吧,最多就是再白打半个月工。当博士在卫生间清理好自己的衣物,想到即将面对凯尔希的指责时,他不无悲戚地想。

更何况情况应该也不会太糟糕。他特地为凯尔希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想在昨天的派对上送出,现在只好伺机而动了。

现在,他摇摇晃晃地在走廊里飘荡,像个不知归途的幽灵。

直至他在某个回廊的角落看到了一台三角钢琴,脚步便猝然钉在了那里。那钢琴的黑色外壳暗淡无光,斑斑驳驳,不知它在时光中经过了怎样的摔打,可光凭那王座般庞然的体型就不难想象它曾经的光辉熠熠。

但仅凭这些是留不住博士的。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钢琴上那熟悉的气息。他看着它,仿佛惜别多年的故人偶然重逢;它等着他,像是分别已久的搭档邀请对方共舞一曲。

博士同意了。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正坐在钢琴凳上。他在失忆后从未学过钢琴,但顺着本能,他的十指在黑白的琴键上翩然起舞,埋没于记忆深处的旋律如潺潺流水,在博士的指下流淌。

凯尔希独步于走廊中。鞋跟起落,敲打在铁质地板上,回响寂寞而空灵。她有些神情恍惚,想要重新信任博士,却又碍于那些往事,犹豫不决。纷乱的心事作成了茧,缚住了她,让她近乎窒息。

一阵清风朗月般的琴音顺着走廊飘忽而来,凯尔希立刻就听出了那段旋律,也由此坠入到那段旋律承载的过去。

那段日子,凯尔希刚接受博士的表白,整个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的期待中。

那段时间里,凯尔希常带着笑,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亲爱的,以后咱们两个的婚礼上,进行曲就由我来弹吧。”

但玩笑终究是玩笑。凯尔希并没学过弹钢琴,可她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博士在那段时间里一反常态,提出他的财产暂时不能交由凯尔希保管,各花各的。虽然不解,但凯尔希还是接受了博士的要求。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博士为了省钱,几乎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当照镜子的时候才明白何谓“面有菜色”。凯尔希心疼于博士这种几乎自残的行为,把自己的生活费分给他一部分,却被他笑着婉拒。到最后,每次她和博士出去逛街的时候,她的闺蜜们总是问博士是不是被凯尔希虐待了。

最终,当那架巨大的钢琴出现在他们合租的公寓时,凯尔希才明白博士的用意。

“亲爱的,我来教你弹婚礼进行曲吧。”博士笑着摸了摸凯尔希的猫耳,憔悴的脸上带着幸福的光。

从那以后,每个寂静的夜,总有琴声回荡。相较于摆弄柳叶刀,凯尔希在音乐上的天赋明显略逊一筹,弹出的曲调总是走音而卡顿,不像博士对什么曲子都驾驭自如,甚至还能为凯尔希谱几首曲。

偶尔,跟着博士学琴学累了,凯尔希也会耍耍小性子,用下巴甚至是脚趾摆弄琴键,或是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博士的怀里。博士也由着她,轻轻梳理她的发丝……

凯尔希想着,自己都没查觉出来自己笑了。她以为与他的回忆只剩痛苦,却忘了那些苟且的尘沙中仍有黄金般的美好。回忆经过时光的酝酿,散发光彩,苦难竟也变得面目和善。往事历历,却只如一夜轻雨听箫,灯灭棋倦,饮醉而沉眠,醒来才知人去花落。

她走近琴声的源头,却发现坐在那里弹奏的是博士,心里一沉。博士仍沉浸在琴声中,并没注意到凯尔希的到来,所以凯尔希大可以熟视无睹,转身离开。然而……

博士闭着眼睛弹奏钢琴,却忽然听到琴音中又多了一重旋律。原本的曲调轻快明朗,多出的第二重奏却沉郁顿挫,悲悲戚戚,像是发问,又像是自答。

他张开眼睛,看到凯尔希就坐在自己身边,惊得差点从钢琴凳上蹦起来,慌乱间,手下弹错了几个音符,突兀如断弦。

在他的印象里,凯尔希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说话也冷冰冰的,像是一朵冰中的茉莉,让他想伸手触碰,却被冰霜阻隔。而今,她却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共奏一曲,这让博士很是惊惶。当他偷看凯尔希,发现她脸上的一抹娇俏的樱红时,便更加慌乱了。

凯尔希倒是并不在意博士的感受。她的思绪似乎又一次飘回了从前,与心上人一起拨动琴键,为那些丰盈饱满的日子,吟唱不倦的赞美诗。

一曲终了。被琴声吸引的干员们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惊叹于二人的琴技,却出于对凯尔希的恐惧,犹豫着不敢鼓掌。

博士看着凯尔希默默起身,想要搭话,把先前准备好的那份礼物送出去,但终归还是选择了缄口。干员们中间如铁墙般裂开一道口子,为凯尔希让出一条道路。

凯尔希踏出几步,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一些干员们看到,一向刚强的凯尔希,刚刚眼角似乎闪过了泪光,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博士则是痴痴地目送凯尔希的背影离开,却不置一词。在他看来,她似乎总是这样,无论是来是去,都如一场风暴席卷而过,让人无法拒绝,又无法挽留。

凯尔希走回办公室,锁好门,瘫坐在椅子上。一股悔意从胸中涌起,哽住咽喉。

刚刚,明明有机会的……

凯尔希偏过头去,目光蓦地落在了书架中的一本书上。那是一本童话书,与跟它并肩而立的晦涩长卷显得格格不入。

多年来,它一直都被摆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几乎每一个人都不理解一名成熟的政客为何要如此重视一本幼稚的童话,只有凯尔希知道,它值得立在那的理由。

“凯尔希……请你收下它吧,这是我最后的礼物了。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很像你我。”凯尔希记忆闪回,博士进入石棺前的苦笑清晰如昨。

叹息一阵,凯尔希慢慢地踱到一个保险柜前。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它。保险柜里面装的并不是珠宝也不是机密文件,而是一本本日记,与一套古旧的国际象棋。那是她对上一段感情的最后凭吊。

她随手翻阅着日记,在故纸堆中品读曾经的旧时光。边缘泛黄的白纸上,黑字错落,一如琴键黑白,棋盘亦黑白。与他的回忆总是黑白,像是一段黑白电影,怀旧,伤感。

她长叹一声。那些黑白的时光,终究还是融成了混沌的灰色,那么,过去已逝,未来未至,她能否在当下,再次为自己的世界重添色彩?

抱着满怀的冲动,凯尔希拨通了博士的电话。

“凯尔希医生,有什么事吗?”博士的声音从电话线那头响起,凯尔希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想听一听那熟悉的声音,而真正想拨通的,只是心底的一根弦。

“来我的办公室一趟。”凯尔希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旋即,她拿起那套当年的棋子,摆起了棋。

棋子在她手中乒乓起落,攸违了多年的声音。

过了一会博士忐忑地来到了凯尔希的办公室门前,生怕开门后等着他的是一顿毒打或是扣工资的消息。然而有些事终究是无法逃避的,他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想法,推开了门。

午后的阳光从窗中倾落,几缕尘埃飘然掠过,像是演员穿过舞台的聚光灯。凯尔希正坐在桌前,她光洁无暇的后背在阳光中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想必已经被晒得很是暖和,有种让人靠着睡个好觉的冲动。她的手中端着一杯咖啡,纤长的手指素白到几乎分不出与白瓷杯的界限。只不过,那张冰雕玉琢的脸上,表情实在太过冷峻,犹如白壁上唯一的瑕疵。

“一起来下盘棋吧。”凯尔希指向桌面。那里,一局棋早已摆好。双方棋子如两军对垒,瞬息之间,博士似乎隐约听到了军鼓与战吼。

在棋局中,博士觉得凯尔希有些奇怪,哪怕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她也像是有预知能力一样,总能推断出博士的战术并轻易破解。而且,每走一步棋,凯尔希都会说一些奇怪的话。

“我曾让你教我下棋,你教了,这有助于训练思维。多年来,很多思想者为其痴迷。”

“但我不喜欢下棋,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这是博士在这次对话里唯一的回答。

“因为这种游戏诞生于冷酷的年代。”

“当时,生命的价值被忽视,所有人都相信,生命有贵贱之分,如王,如卒。”

“我不认为生命有贵贱之分。我知道你未来会遇上极其沉重的决定。”

“有一天,我会离去,没人能再陪你说话了。但就算你忘记一切,也请一定要记住:”

“棋,只是游戏;人,不是棋子。你不能认定生命的贵贱,包括我的命,包括任何人的命。人命,不可以被牺牲。”

“这一课的内容是,如果有人把这世界当一盘棋,那他注定失败。”

听完凯尔希的谆谆教诲,也被凯尔希击败之后,博士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但凯尔希的脸上却流漏出一丝难以差觉的酸楚。

这些话,几乎都是博士教凯尔希下棋时所讲的,而后来,这也成了博士命运的谶语:他自诩为棋手,便被命运所遗弃,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落败。

而他现在听到这些话却没有丝毫反应。难道你真的忘了吗?凯尔希在内心几近嘶吼。

“我明白了。”博士起身,面具后的表情毅然决然。“作战行动要开始了,我先走一步,我会记住你的教导的,凯尔希医生。”

“等一下。”凯尔希叫住了他。

博士回过身,看到凯尔希手中正拿着一本古旧残破的童话书,递向自己。但她的目光却故意偏向一边,白净娇俏的脸上,两朵粉樱浮现,神情羞涩,让人联想到东国的漫画中,扭扭捏捏地送出情人节巧克力的小女孩。

凯尔希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以至于博士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凯尔希见博士直接呆做一段木头,陡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的红晕更浓了几分,随即把那本书塞进了博士的怀里,“砰”地摔上了门。

博士面对着紧闭的门扉,回忆着凯尔希刚刚的神色,不禁傻笑出声,直至煌把他拎上了“坏家伙”号的机舱。

“博士,凯尔希医生刚刚对你做了什么啊?”煌看着一脸痴汉笑的博士,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博士态度暧昧地一笑,便开始翻阅起凯尔希塞给他的童话书。

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很久以前,一只毛虫爱上了一朵茉莉。为了延续茉莉的美丽,毛虫远走高飞,去寻找能让茉莉永葆青春的甘露。但最后,毛虫在异乡的光怪陆离中迷失了自己,再也没能回去,而渐渐枯萎的茉莉也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摘走,制成了花茶。它们的爱情就这样无果而终。

合上书,博士并不明白凯尔希的用意。老实讲,有时候,博士也希望凯尔希说话能尽量直白一些,别总是这样拐弯抹角,像是数独游戏。

可凯尔希自己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一道神秘的数独游戏,在所有答案落定之前,无人知晓她的真面目。

但博士坚信,终有一天,他会解开凯尔希这道谜题,而奖励,则一定是她。或许这也是他喜欢凯尔希的理由。

机身颠簸一阵,而后悬停。博士看向舷窗之外,目光所及,皆是无尽的战场。

整个下午,罗德岛医疗部的手术室门前,那盏“手术中”的灯一直亮着,像一颗代表不详的死兆星。

一名30岁的沃尔珀感染者女性,主动脉夹层动脉瘤。

一名四岁的菲林小男孩,腹腔恶性肿瘤。

一名21岁的卡特斯女性,矿石病已经蔓延至脑部,时日无多……

他们的生命,都在凯尔希的手术刀下被缝缝补补,有人重获新生,但也有人只是苟延了几日的时光。

他们的履历大多极为悲惨,受着他们本不应承受的痛苦与偏见。但凯尔希对此并未流露出任何怜悯,因为她早已司空见惯:这便是医生眼中的人生,有不幸的,就有更不幸的。

她并非无情之人。她也曾试着与自己经手的病患做朋友,但到后来,他们要么没能挺过病魔的侵袭,要么慢慢地失了联系,像断线的风筝,杳无踪迹。而每一次告别,她的心就死去一点点。

博士被封入石棺后,她选择不再去了解自己的病患,只当他们是医学授课时的小白鼠,不再倾注任何感情。只因为对她而言,既然每一段她倾注的感情都会失去,那还不如不拥有,抱着一颗日渐冷硬不再温柔的心,也来得比一次次受挫要强上不少。

又一名做完手术的病患被推出了手术室。凯尔希毫无情感起伏地看着她被送去病房,心里没有半点涟漪。

换好一次性的手套与口罩,手术器械再次消毒,听着走廊里被飞奔推来的床架声,她叹了口气,不知这次又会是什么棘手的手术。病患们的伤病总是变幻无常,唯有凯尔希对待他们的态度未曾改变。

但这一次,事情似乎超出了凯尔希的预料。

“凯尔希医生!凯尔希医生!!”满身血污的煌惊呼着,领着先前出勤的干员们把床架推到了凯尔希的面前。

看着面前刚强的干员们一个个泣不成声,凯尔希的心脏开始不安地鼓动。博士并不在干员们中间,这又让她的不安平添几分。但她仍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去,揭开盖在病患身上的被子的一角。

看到被子下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的瞬间,凯尔希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刀,疼到麻木。

因为这次的病患,她没办法再熟视无睹。因为这次的病患,是博士。

耳边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两个耳光,嗡嗡作响,听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阴翳,就连煌在她耳边的嘶吼,也被无尽的悲怆撕扯得支离破碎。

“博士他……为了救我……挡住……枪榴弹……”

“我会救他的,放心吧。”凯尔希说道。但这话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手术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以及对手指的精确把控,而现在,她的内心风暴聚集,双手颤抖。这样的状态别说是手术,就算是剪指甲也做不到。

“凯尔希医生,别勉强自己了,让我来吧。”一旁助理的亚叶看出来凯尔希状态不佳,便走上前来要求代劳。

“这台手术只能由我来!”凯尔希拨开了亚叶的手,脸上冰河破裂,流露出少有的愤怒,“你不是医疗部长,你也不是他的……”说到这,凯尔希把头偏过去,想掩饰自己的目光。但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生生咽回去的那两个字,是“恋人”。

短暂的插曲后,凯尔希和亚叶把博士的床架推进手术室。术前准备时,凯尔希剥去面前重伤的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心里问号连篇。

为什么他会舍身去救干员?是觉得棋子比自己的命更重要?还是这个冷酷的家伙在失忆后终于学会了在乎别人?为什么……

手部传来坚硬的质感,她把那块破烂的衣兜碎片剪开,却没想到里面是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她赶忙将它打开,里面睡着的一条绿宝石吊坠,与她脖子上佩戴的别无二致。一张小纸条从盒子里飘下,上面写着:“给凯尔希医生的惊喜礼物,赠品是我。”

凯尔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面前的这一幕像是准备许久的陷阱,重又将她拉回伦蒂尼姆的雨夜。

她没想到,她在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之后,在心如死灰这么多年之后,她早已放弃了对幸福与爱的追寻,但她爱着也爱着他的那个男人,却一直在起点等她。可她却从未回过头。

多年的错过、无数的受挫、千百种在她心里深藏多年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酿成了一杯苦酒,醉了她的心殇,也刺痛了她的心伤。

这一次,她不再勉强,在把手术交给亚叶之后,眼神空洞,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手术室。

看到凯尔希走了出来,干员们立刻迎上前去。“博士怎么样了?”他们异口同声。

凯尔希没有回答,只是靠在煌的肩头,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

这是积攒了一个世纪,也迟来了一个世纪的,发泄。

我在哪?

我死了吗?

应该是死了吧。毕竟正面挡下榴弹的话,就算是重装干员也够喝一壶的了。

更何况我的体质还没那么强悍。

不过为什么,死后世界也会有镜子?

哇啊啊啊啊啊啊!镜子里的影子为什么会自己动啊?

啊?你说你是过去的我?

你以前辜负了凯尔希医生,让我好好待她?

放心吧老兄!只要我能活着回去,我肯定一辈子都对她言听计从马首是瞻唯唯诺诺……

哎你别走啊,我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啊?回来啊!

等等,世界,为什么?在崩坏?!

夜深,人静。

博士平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与夹板,贴着用于监测身体状况的电极,插着各种管子,活像一具没死透的木乃伊。

说是没死,其实也差不多——一旁的屏幕上,除了心电图还微微有点波动,其他的图像都是一根直线,直得没有一丝生机。

但也许是知道,这世界上仍有太多的人需要他,他也有太多的辜负没有还清,命运便出手挽留。屏幕上那几条直线有了波动,像是冬眠蛰伏的蛇渐渐苏醒,在屏幕上蜿蜒爬行。

在博士的意识中,他的灵魂似乎在黑暗中苦行了上万年才回到了躯壳。虽然被纱布缠住的眼睛,视野中一片黑暗,身体的大部分也不听使唤,但他还是能从一种感觉里确定自己仍然活着——痛觉。

每一根骨头,每一颗细胞,都像是被打碎后又重新粘连一样,都在用强烈而不绝的剧痛撕扯着他的灵魂。身体里流淌的简直不是血液,而是酸性的岩浆,把火辣的灼痛顺着血管带到全身各处,最后又聚集回心脏。要不是有大量的止痛剂正在生效,他恐怕会痛到再度休克。

他哼哼了两声,觉得嗓子里干得冒烟,下意识地呢喃出嘶哑的、梦呓般的低语。

“水……”

一根饱蘸着水的棉签递送到他的嘴边,浸润他干裂的嘴唇。他来不及想这水是从何而来,只顾贪婪地**。

甘露滑过口腔,连带着唤醒了嗅觉。

口水和血水的味道、呼吸机喷出的氧气的味道、像是停尸房的消毒水味……博士辨识着空气中的每种味道,心想自己要是真的失明了,就得从现在开始学着用鼻子和耳朵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了。

忽然,一丝茉莉的芬芳钻进了他的鼻孔,而在他的记忆里,这味道只属于一个人。

“凯尔希?”

她慵懒地回答:“嗯。”

她的身上还混着烈酒的味道,想必刚刚她应该还在借酒消愁。

“你喝酒了?”

“嗯。”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向来都很忙吗?”

“我只忙重要的事情。”

博士叹了一口气,但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痛到撕心裂肺。

“我做了一个梦。”

“你梦到了什么?”

“以前的我。”

“他跟你说什么了?”凯尔希的语气严肃起来。

“没什么,他只是跟我说他以前对不起你,让我好好对你。”

“切……伪善……”但博士听得出来,那软下去的语调里,带着欣喜。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有个东西想给你……”博士说着,用尚能活动的右臂在自己的身上摸索,想把早就准备好的手工吊坠送给凯尔希,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就被纱布取代。焦急加上疼痛,顷刻间让他的额头上蒙上了一层汗。

“你是在找这个吗?”凯尔希把他在找的那根吊坠挂在手上,连同原先的那根放在一起。绿宝石相碰,风铃般清脆作响。“同一份礼物就不要送第二次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博士并不明白“第二次”指的是什么,只是以为那是拒绝的意思,便黯然神伤,心电图上的心率骤然慢了不少。

凯尔希的笑声打破了寂静。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吧,这一次她的笑声似乎比往常更纯粹也更开心。

“谢谢,我很喜欢。”凯尔希说着,在博士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一个吻。

“那么,赠品你会收下吗?”博士憨然一笑,期待着,祈祷着。

“也许吧。不管怎么样,你醒了,我就先走了。”凯尔希起身欲走,却被博士一把拉住了衣角。

“怎么了?”凯尔希问道。

“疼……”博士在说这话的时候,双拳紧握,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疙瘩,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沁出,看来是疼得不轻。

“我已经给你用了最大剂量的止痛剂了,再加大剂量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不过……”

凯尔希握住了博士的手,爬到床上,在博士的身边躺下。博士感到身旁软玉温香的躯体,只觉全身都在发烫。

“现在呢?”凯尔希的话里带着挑逗的意味。

“好……好多了。”

“接下来,有奖竞猜。”凯尔希说着,酒精的效力已经让她开始吐字不清。

“啥?”博士现在真的是觉得凯尔希喝高了。

“那本书,你看了吧……”

“看了。”

“我现在觉得,那个故事,还没有完结,你能猜到我想的结局吗?”

博士沉思一会,低声说道:“多年后,毛虫化茧成蝶,虽失了记忆,但仍记得爱情。它顺着茶香飘飞,最终找到了在热水杯里起舞的那朵茉莉。”

博士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凯尔希托起,置于一处绵软的地方。而绵软的触感下,心跳鼓动。

“回答正确。”凯尔希笑着说道,“这么多年,千帆阅尽,万事看遍,我也曾一度怀疑,这颗本应死去的心脏为何还在跳动,直到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还在。”

从前,奇妙美好的从前,曾有两个人,他们曾纯真得像是毛虫和茉莉。

他们曾定下海誓山盟,却终究抵不过现实,分分合合,也曾彼此反目,直到被生活塑造得面目全非,一个蜕变成不知归途的蝶翼,一个干枯得只剩当年的一缕清香。

但爱仍在。他们最终还是顺着命运以及爱的指引,重新寻回了彼此,也找到了彼此的归宿。

尽管,这尘埃落定,迟来了多年。而他们,也早已不是他们。

尽管这结局不完而美,但凯尔希仍是满足的。

也罢。千般荒凉,暂以此为梦;万般蹀躞,且以此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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