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纪4050年9月13日,希露蒂·甘琳达·卡尔斯托姆去世了。
这是早已经注定的事情,我们三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是她丢下了我们,还是我们丢下了她。
那个我们熟悉的,一年年变老的,现在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呼吸的头发银白的老妇人,是我们亲爱的姐姐。她羡慕我们,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这么说过。是啊,活着真好,年轻真好。
但是逝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我们也只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愧对这来之不易的长久的青春。
说句有违良心的话,我感到了一丝轻松,姐姐她终于走了,终于可以过我们自己的生活了。尽管一切都是她带给我们的,但是我们也已经很努力了。
几年前让病重的时候,我们回去探望过他,他跟我们说,希望姐姐百年之后,也能回到故乡来,葬在图书馆之中。这是一个奇怪的请求,不过姐姐还是同意了。让的儿子、孙子当时也都见证了那一幕,他们向他保证,一定会按照他所说的去安排。
过了不久,艾琳达也不在了,他们感情深厚,我们当然是一清二楚,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我们又回了一趟月海镇以后,姐姐也愈发憔悴了。
看着那样的她,我们心痛,却又无能为力,我们也同样地感到悲伤,而姐姐的悲伤也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悲伤而被抚慰。
姐姐的身体一日日地衰弱下去,她也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告诉我们,就遵从让的遗愿吧,若是我们愿意的话。
终于,这一日,在这座老宅子里,她如残灯复明一般,突然直起身,说要去外面走走,然而我们也只是走到院子里,她望着那些几十年似乎没有变过的树林,初秋还未褪去绿色的草地,低声说了一句:
“真是怀念那个时候啊。”
她又让我们把她扶回床上,于是她那衰弱的躯体,就一丝丝失去了生机。我们就这样坐在她的床前,直到她生命的气息完全消失。
我和菲奥拉对视着,不发一语。
感到悲伤的同时,一丝罪恶的念头在我的心里浮起,那是解脱的感情,虽然姐姐病倒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但是在这段时间里为她服侍,确实也是相当辛苦的工作,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拖得再久一些,我也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但是,那毕竟是我们的姐姐。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那就是按照让的愿望,把她送回月海镇吧。我们并不认为姐姐的尸体会带来什么不祥和恐惧,我们准备好了车,像之前一样向着月海镇出发。
大概的情况我之前就已经告知让的儿子了,不过他最近在别的地方有事,所以事情都交给让的孙子,一个叫做卢克的年轻人操办。我能看得出来,他确实继承了让的基因,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不过,也因为其聪明而有些自大。是的,当时的我们,也还处于不太成熟的阶段,所以我们也都带着自己很厉害的,不服输的想法。
卢克的态度并不能算得上太好,换言之就是他认为这是一件和他没什么关系的麻烦事。在此之前,卡尔斯托姆家对图书馆进行了加固,利用一些新型的材料,加固了外壳和部分内部设施,并且搭起了仪式性的走廊,这样的布局让图书馆显得阴森可怖,真的有陵墓的感觉了,我不知道是谁想出这样的点子的,但是我觉得并不是让。这部分工作完成的时间并不久,而现在希露蒂姐姐也要搬进去了。
在卢克看来,希露蒂和他只是没什么关系的远房亲戚罢了,所谓爷爷的姐姐,从小又没怎么见过,一年也不一定会有一次往来,可以说即使叫做亲戚也很勉强,而且还是个一辈子没结婚的令人厌恶的怪女人。而我们的身份就更加怪异了,说是希露蒂的朋友,但看起来却如此年轻,而且和他更加没什么关系,爷爷的姐姐的朋友,和他确实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外表,他还是相当彬彬有礼的,但是当后来他发现我们是他难以掌控的怪物的时候,他就变得没那么和善了。当时他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我也并不太想从记忆里提取出来。不过到最后看来,他还是将整件事情处理得相当好,不愧是有才能的年轻人,我们看着姐姐的遗体被安置于其中,都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随后,图书馆就又被封闭了起来,遗体都已经经过了特别处理,理论上不会造成什么危害。他们就会这样,在这里,迎来长眠。
临行的时候,卢克很不情愿地给我们递来一个盒子,说是让在遗嘱里说,图书馆的钥匙要给我们一份。接着,我们就离开了月海镇,这个充满了回忆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出生的地方。
看着远方的山与林海,看着手中的钥匙,我也不禁回想起,那个时候,那个金发的少年和黑发的少女,带着我们到处晃荡的时光。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看向旁边驾驶的菲奥拉,她小声地说:
“我的眼睛有点糊了,过一会儿吧。”
我们很快就从姐姐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时间原本就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虽然姐姐和我们感情深厚,但是既然菲奥拉还在我的身边,就不会有过不去的坎。只有有的时候,遇到一些困难或者见到一些曾经一起看过的风景的时候,我才会又想起姐姐,她当年的好,和她的音容笑貌。
姐姐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但我和菲奥拉却偷偷尝试了各种各样的事。一开始的时候,那样的快乐让我们沉溺其中,而且越来越向着危险的方向发展。人很容易会被欲望所支配,从而尝试一些可能导致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的严重后果的危险行为。不过,菲奥拉及时制止了那样的我,所以我们仍旧这样正常地活着。
不过,到了后来,姐姐老去的时候,我们对于这方面的兴趣也不再那么浓厚,我们也一并衰老了吧,尽管肉体看起来好像还很年轻,但是,生理期的消失宣告我们,我们已经不再是女人,已经不再具有得到后代的能力。
那并不是多么重大的事情,我们想,反正我们也已经变成了怪物,不管怎么说都和普通人不一样。羡慕孩子温暖的笑脸带来的欢乐的时候,我们收养过其他的小孩,甚至还开过孤儿院,所有的抚养教育工作都由我们来进行,那确实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不过待到他们长大以后,我们就停止了这样的做法。
我们依旧进行各种各样的学习和研究,除了魔术与“魔法”以外,我们学起了各种各样其他的东西,包括炼金术,占星术,音乐,美术,各种语言等等。我们仍旧以如姬的名义,在各个领域发表我们的见解和作品。时间久了,当然有很多人产生怀疑,月弥城如姬难道不老不死吗?不过我们已经小心地隐藏起自己的所在,不再抛头露面,我们担心被人们知道了以后,我们的安全会不会无法得到保障。
还好,人们对于知识与进步的需求,超过了他们对于我的好奇心,他们尊重了我们的选择,只是任凭我发表各种各样的东西。也有人猜测如姬其实是一个秘密组织而不是一个特定的人,等等,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我们大抵还是凭着自己的兴趣工作,就像我们把我们从我无意中得到的那本书中的文字,用在我们构建的“魔法”中一样。
菲奥拉的艺术天分比我强多了,就像学习唱歌和绘画的时候,她永远做得比我好。我想,或许是由于我的记忆力,让我忽视了“认真”这一要素,所以在这些方面,我没法像她一样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一些东西,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原本就没有这样的天分。到最后,她已经达到了有相当艺术水平,并且能在各种地方应用自如的了不起的程度,而我只是勉强比普通人强一些。
第一纪4120年,我们搬回了月海镇。这个时候,卢克已经老死,卡尔斯托姆家的后人也不知道去向了何方,不过图书馆仍然在那里,看起来相当完好。我和菲奥拉尝试着进去过一次,里面的情况也很良好,完全没有问题。
理论上来说,这样的私人财产是受到保护的,但我们还是担心会不会有人毁掉这里。还好,月海镇一直都没有迎来特别大的发展,大部分人都到城市里去了,而这里的森林仍旧宁静。我们也尝试着找过伊洛塔斯,不过经过一百多年,她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们就在这里研究魔法,并且开发出了几种逻辑完全不同的魔法语言。这些语言日后流传开去,开枝散叶,最终出现了很多种不同的样子,当然,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回头看来,这段时间实在是过得太快,几百年真的是转瞬而逝。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过着安稳的日子,不觉得厌烦,只是感到愉快。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行过冒险了,就当我们想要把这一切这样继续下去的时候,我们自己的研究成果,却将整个世界都改变了。
当然,我们的研究改变过世界很多次,但是没有这一次来得深远,当然这并不是出于我们的力量。我们只是观测了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现了的那颗小星,然后精确计算了它的轨道。结论是,它离我们已经越来越近,而且有很大的概率,会非常接近我们的行星的轨道。
这样的结果与很多耸人听闻的消息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既然是出自月弥城如姬之口,那自然是不同凡响。当然也有很多人反对我,说我只是故意吸引眼球,虽然我们完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越来越多的观测和计算也证明了我们的结果。
然而,它离我们还有很远,几百年的时间,人们根本无需担心,他们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于是,大部分人无视了我们的警告。这个时候,世界上最担心的,恰恰是我们,因为我们很可能会见证那一切。
经过几年的商议和计划,我们做出了决定,我们要返回菲奥拉的老家,在那里建设起一片研究基地。但是这需要钱,那是我们过去所获取的收入所无法比拟的。于是我迫不得已再次走到人们的面前,证明我的存在的同时,为了筹集巨额资金而努力。
经过这几百年的时间,人们已经认同了我的存在,在能够确保我的安全的情况下,我终于走到了台前。几十年间,我们在那片林地中建设起新的学园城市,我用我的姓氏将其命名为月弥城,而我被称作月弥城的大贤者,就是在那个时候。
当然,那个时候月弥城的外表只是一个单纯的学术设施,主要研究的内容是炼金术和材料学,以及魔术学。这些内容当然是有来由的,那就是我们计划着,如果到时候发生了什么的话,只要不出现太糟的情况,都可以让一部分人在坚固的设施里存活下来。
至少,我们想要活下去,如果我们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之后又过去了几百年,因为我们的贡献,炼金术和材料学被发展到了新的高度,一批批世界上最优秀的学生来到我们这里,其中最优秀者又留下来,为了这些科学奉献出他们的青春,当然,最终目的是为了人类的幸存,我们当然问之无愧。
而与此同时,月弥城的规模也在扩大,从一个学院,扩展到周边的各种商业街,各种工厂、机构、居民区,乃至行政机关。这个时候,月弥城已经真的能够称得上是一个大城市了。由于我的影响,月弥城中的一切还是由我进行管辖,而我也努力与国家维持良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