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没有人知道过去了多久。
没有人知道过去了多久。
没有人知道过去了多久。
好像做了一个漫长又漫长的梦,但是又什么都不记得。我的身体和头脑都僵硬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浑身都剧痛无比,就像是这具身体根本不属于我自己。那样的痛苦,真的能让人想死。
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死是什么,也不明白如何去死。
我浑浑噩噩地苏醒,靠着本能找到了开始运作的生物槽里的,可以吃的东西。
那个时候的我也许就像野人,不管是草还是虫子,都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当然,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个时候的头脑,很难称之为处于正常运行的状态。
后来,身体的疼痛慢慢地消退了,其实也并没有过去太长的时间,之后我的思考才慢慢清晰起来。
不过,还是有很多东西记不起来。
菲奥拉看起来还在沉眠,当时的我,能够想起她的名字。
看见仪器,我检查了一下仪器,发现时间显示在一个非常奇怪的值上,我这才想起来,也许是超过上限了,但是,真的过去了那么久吗?
如果让我给出一个合理的推测的话,按照天体的运行规律,至少已经经过了几百上千万年吧。但是我们的设备,真的有可能运行这么久吗?
难道说我们又死了一次,然后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算了,管他呢,至少,我们都还活着。数据库里的资料,已经有一些不能访问了。不过独立的生命维持系统好像还在运转。
用勉强能用的仪器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吗?我想起来有协助清理用的机械臂,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看起来居然还能运转,我挪开厚厚的沉积物,擦掉镜头上的脏污,外面……仍旧是一片漆黑。
为什么?哦,因为现在是晚上吧。
用这段时间一直在生产的有机物,制成了简陋的能吃的食物,放进了肚子里。其实,也和之前吃的草之类没有太大区别。
我等待着,等待天亮。过于漫长的时光让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Syltia的自转时间。
我等待了很久,天始终没有亮。后来我才想起来,现在自转一圈不知道要多久。
我就像一个木头人,一个傻瓜一样一直等待着,过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就像撞击之后的那段时间一样。
后来,我终于想起来,叫醒菲奥拉的方法。
花了一点时间确认仪器的操作方法,然后让她醒来。这个过程也花了好久。
到底过了多久呢?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没有活着的实感,只是呆然看着一切。
菲奥拉醒来了。她看起来也很痛苦,我就这样抱着她,安慰她。
她也和我一样,完全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呢,呵呵呵。
过去了大概一年。
我们不断地说话,从一些简单的事情,开始说到过去各种各样的记忆。
我们的记忆也在慢慢恢复,那一天,她对我说:
“我们来进行占星观测吧。”
回想起那些东西,找寻之前留下的笔记也花了不少时间,之后,我们凭着简陋的仪器,终于发现了。
——Syltia看起来安然无恙,虽然轨道内移了一些,稍微变暖了一些。
可以称得上幸运的是,Syltia落在了一个安全而稳定的位置,不过相对应地,我们这里,再也不会有白天了。
原本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我们只能看见那颗小小的,被叫做“下转”的明亮的星,高高地挂在天边。
我们登上了地表的建筑部分,由于过去采用的坚固材料,这里奇迹般地没有受到损害。
在这里能看见一些外面的风景,大地上一片荒芜,因为没有阳光,也没有植物生长,更加没有动物。到处只有岩石、岩石的碎片,还有风化的粉尘。
我们已经——活不下去了。
于是我们又回到塔里,继续进行日复一日的僵硬思考。
我们知道,我们不能把其他人也叫醒,除非我们找出,继续生存下去的方法。
要生存下去,就要去有太阳的地方。
在去那里之前,必须要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样。
要去那里,就必须先把人叫醒。
不行。
首先要说服自己,然后才能说服别人。
我好累,好想睡觉。就这样一觉睡下去,就不会有痛苦了。
菲奥拉拥抱着我,不过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早一点让一切都结束就好了。
现在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告诉我,没关系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我们现在不是,还这样好好地活着吗?
是啊,我们是生物,当然应该活下去。
我们的愿望就是生存。
为了能活得更好,我们才要努力思考。
我笑了,我变得聪明了,我一直都很聪明。
之后,我们想了一套说辞,准备在让他们醒来之后,把这些都教给他们。具体的内容大概就是一切都充满了希望,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只要好好生活下去,繁衍生息,以后就能回到大地上。
然而,这一切都没用,像我们尚且如此混乱,他们又怎么会听我们的话呢?他们在塔里引发了不小的骚动,而且除了我们,没人能维持秩序。
还好,并不是所有人都醒来了。但是我们的力量没办法压制这些人,我们最后躲进了下层,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我们杀了他们。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们杀的人够多了。
我们每救一个人,就是在杀害他们。
我们太愚蠢了。
在那之后,我们一个个地唤醒他们,温柔地教给他们这些东西,等他们恢复理智之后,再唤醒下一个。
这样做的成效不错,他们一个个地醒来,并且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们需要熟悉和了解每一个人,需要关心他们的心理状况,需要告诉他们我们的未来很美好。
看起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我就是感到止不住的疲惫,菲奥拉也是一样。
我们的精力被损耗得太久了吧。或者还是,从最开始,我们教给他们的那些事情,就根本不是真的呢?
我很想久久地睡一觉,我这样对她说,她说,那我们就轮流睡吧。
时间是多久呢?十年?以过去的角度来看,十年似乎不算什么。我们醒来之后,也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一些新的生命诞生,一些旧的生命消亡。
但是她说,太久了,那就一年吧。我同意了,之后我就睡着了。
一年实在是过于短暂,我醒来的时候,还是像没睡一样疲惫,或者因为睡了太久而疲惫。无论如何,我都只是在逃避,想要逃避这样的世界。
或许并不是这个原因吧,应该想一些别的方法,我想这样对她说,然而她也已经陷入了沉眠。
之后,这样的轮回交替着,以至于那些新生的人们,觉得我和她是同一个人的两个不同样子,只要每过去一年就会变样。
我会在笔记上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会告诉我。
又过去了很久很久,我觉得很孤独。
明明她就在我身边,明明我们两个被当做同一个人,我却怎么也见不到她。
或许是被我所带动,或许是因为事实如此,悲观主义的情绪慢慢在人群中散播开来,在菲奥拉的年头好转,在我的年头变坏。明明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为什么大家都很绝望呢?
是因为,“孤独”吧。
大家都很孤独,我也很孤独。明明我应该引导他们的。明明我应该成为他们的依靠的。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到,他们依靠不了我,我也依靠不了别人,我们只是麻木地度过一天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有人的脸上还留着笑容,没有人的心底还留有希望。
不行,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变得,不再是人的。
我打破了之前的约定,叫醒了菲奥拉。站在那机器之前,看着她的睡脸,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满溢出来。
她睁开眼,看着那样近乎疯狂的我,温柔地缓缓说道:
“你怎么哭了,像个爱撒娇的小孩一样呢。”
“嗯。”
“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我好孤独,我好想你。”
“是嘛,我们好久没有相见了嘛,嗯……是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好难过,大家也好绝望。菲奥拉,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她想了想,我许久没有见过她思考的样子了。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个很像我的,圣女的故事吗?我好像梦到了她。”
“圣女……我好像能想起来。”
“是啊,如果大家感到绝望的话,那就由我来成为新世界的神吧。”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然而眼泪,还是大滴大滴地从我脸上落下来。
我们拟定了一些计划,然而这些计划实行起来比想象的要轻松许多。
我们只是告诉他们,菲奥拉其实是神明,他们就相信了。
或许是我们知道的太多,我们提供的太多,以至于到了超出他们理解的程度吧。
我们告诉他们,菲奥拉是神之子,而我就是传达神谕的大贤者,他们也相信了。
我告诉他们,向菲奥拉祷告,菲奥拉就会赐予他们祝福。遇到困难,也可以来和我谈天。
慢慢地,他们相信了,认为这是事实。
一切都过于简单而不可思议,然而对于绝望之中的人来说,或许真的,只有神才是唯一的救赎。正常的人,或许不能理解他们强烈的需要,和疯狂的信仰,但是,我身处其中,能够理解而感到困惑。
尽管如此,和他们交谈还是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我被他们需要着。我的心情慢慢变好了。
我告诉他们各种道德准则,鼓励他们生育,他们照做了。
我重新制定了历法,测定现在320日为一年,以十七年前为神历元年,他们接受了。
我们制定了简单的法律,建立起塔里的社会契约,分配每一个人的身份,他们都很满足。
我们就这样,建立起塔里的一个小小的倚靠高技术的原始社会,大家看起来都很好。
有的时候我会想,这样就是幸福吧。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利用塔里的魔力供给和编译装置,以我们惯用的语言作为基础,编制了一套塔里通用的“魔法”,并且告诉他们,这是神所赐予的恩泽。他们使用过后,发现非常好用,非常喜悦。
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满足那些人们的需要,一方面是这些技术的发展不能一直只靠我们,必须找更多的人来帮忙。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研究各种各样的魔法,如何利用塔里的设施实现尽可能多的功能,也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限,不可能做出越矩的事情。
那段时间,我们以为,我们真的身在天堂,一切都是那么幸福。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他们方便地使用魔法,完成各种各样的事情。魔法在我们的引导之下已经变得相当发达,成为了人们日常爱用的工具。而他们给予了魔法另一个名字——“奇迹”。
我们测定了空气的成分,其显示,虽然比起之前稀薄了一些,但是还是能够供人生存。
但是,大地上还是一片荒芜。
过去,考虑到种种情况,在塔中保存了各种生物的个体,足够形成比较完整的生态链。从现在开始,要根据外面的状况,想办法投放一些生物,改变地表的环境。
但是,这里没有阳光,只能从少数的几种生物开始。等到了有阳光的地方,再把那些草木虫豸飞禽走兽都放回去吧。
所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就到地下去吧。
但是,离开塔的话,魔法就会不起效果了。我们试着研制了小型化的携带魔法装置,但是还不够实用。
这个时候,距离我和菲奥拉苏醒,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