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式建筑,罗马柱的大理石拱门,上面浮雕的一行文字,如繁体字;不,它是横竖撇捺勾杂糅作一团,不辨形体,硬要类比,也许西夏文是最接近的;总之,应是象形文,它的意思大致是“国立圣羲术理学院”;从里望去,尽是鳞次栉比的尖塔、飞券、圆穹顶,白无瑕的石料堆砌,骄阳下如覆了一层细雪。
我是新生,专业是傀儡术,今天报道。
一年前,月食之夜,我并无闲情逸致,去观赏众人口中的天文奇观;首付、租金萦绕在我脑中,如给我上的发条,我有决定权的也只有咖啡的浓淡了;如往常,一饮而尽打发疲劳,突然,心口像刺入锥子,一会儿,意识也模糊了,黑暗中连“我”这个概念也瓦解了。我过劳死了吧,虽来世报无从知晓,但自己的身体是遵循现世报,譬如暴食会有肠胃炎,代谢病,昼夜的劳动会让死神也感叹你的勤勉。
综上所述,穿越的俗套,姑且是投胎人间再走一趟,不过世界大不同,这里有骑扫帚的女巫,真会飞,如我妈;啊,也许留有前世的记忆,我心中不认可她是我的血亲,充其量是挚友兼金库;父亲是商人,也一视同仁;尤其是还有魅魔,倒不是真榨汁,我也没试过,耳闻罢了,是真有角,像羊的,膜翼,箭镞似的尾巴,都是长在女子的身上,可不是COSPIAY。
入门,首先窥见羲雕塑的全貌,羲是传说中的创世神,牺牲左眼化生日月,虹膜朱赤,是为日;巩膜莹白,是为月;羲还为她的子民祛除蒙昧,赐予无穷的知识,因此,院校都会立羲的像,不过,敢以“羲”称的,也只这一家了;这里汇聚如繁星般诸多术的专业;不论是图书馆中珍贵的典籍,还是任职的各领域翘楚,都彰显了其学术界统御的地位,华胥国也因之成为学者心中的朝圣地,“华胥”在这是“光明的”之意,在汉语中则是伏羲氏的母亲,我之所以这么称,纯粹是线条像“华胥”而已,包括“羲”,这曾宽慰我的思乡之情,事实上,“羲”的发音是“yo”;初来时,因交流的障碍,我如罹患失语症之类被送往就医,记得她是哭红了眼,虽对她无情感,但落泪终让人心疼,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况且一想起我未尽孝却先身死,不由愧疚,抹去她的泪,她敛了忧容,冲我一笑,尽管还噙着泪;也许是驻颜术的缘故,这如霁雨桃花的女子像与母性不沾边,可她却唤醒了我的心,我去学习这如章鱼所创的文字,习惯豉汁味的饮食;我与她的忧欢相关,让我觉得世界有容身之地予我,而不仅是一个可替换的螺丝。
我仰视着雕像,那是如汉白玉的材料,洁白细腻;羲束了纱,又映衬出冰肌玉骨,不过据说,最初羲是裸的,后来禁欲主义盛行,塑像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一度在拆毁的边缘,可这尊雕塑几乎与学院同寿,少说也有几百年,又出自已故大师之手,知识分子怎会袖手旁观?最终,学院折中,为羲雕一件石衣覆上,由炼金术集大成者查理出面,至于石与金是咋扯上关系,大约是雕像的材料本已罕见,用于雕塑这种细活儿更需从中挑上乘,只有炼制这一条出路,而炼金术虽说本质是金属的由贱转贵,但也可延伸作物质的由劣化优,甚至相互转化,还有坊间流传的改造身躯及灵魂;不过,炼金术也有很多分支,不只和铜铁疙瘩较劲,如万能药、专寻炼金中重要材料贤者之石的地理学及创造人造人;人造人有一定意识,其中不乏有与生俱来的出色能力,不过都仅限奴隶的身份罢了。
羲不似人首蛇身的女娲,从雕像看,只是一成年女性的体态,转身欲去,却又回首企足,远眺彼方;她说过,羲爱着人,在给予一切后,临别礼就是人的自由了,如所有的母亲那样。
绕过雕像,主建筑如峭壁横亘在前,它由五座殿堂构成,从中堂进入,层层推进的尖拱门让人目眩,不过,入内后,壁上花窗棂映射出斑斓的光,也令不适烟消云散了,我驻足在厅中央,像在水晶里,纯净的光与色,萦绕着我,说这是羽化登仙之地我也信。
“你好,魔导士,报到处在前方,你属什么系?一百多种专业,你凭看可找不着自己的哦。”银铃似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这边也有以职业代称他人的习惯,魔导士指初窥魔法门径的人,倒是中性词,泛指学生,自然,也可讽刺自诩无敌的人,加前缀“小”效果最佳。
“啊,我是御物系的,傀儡术。”我一边应道,一边打量着如天降的女子。
她罩紫长袍,大袖探出葱白的手来,扶了尖顶宽檐的巫师帽,露出笑颜。
“以为你也是炼金术的呢,毕竟这双眼睛没有欲望,是寻找贤者之石的好东西呢!”她凑近,中指掠过我的视野,胭脂粉的指甲让我心慌,不是怕戳进去,而是我的注意力被引到她胸前的堆雪上了。
“哎呀,混入火星了吗?目光真是炽热呢。”她像揪住我的狐狸尾巴,更放肆地近身,以至她的呼吸我都能感觉到。
“啊,希娅,好久不见,你高迁了吧,气色真好!”母亲现身,话未说完,已一把搡开女子,吮着奶茶,并无寒暄之意。
“芙伊拉?”希娅略惊,拨着发梢。
如文人相轻,魔女之间也无好感,况且她们还有宿怨。
“你的丈夫?”希娅试探道,因为魔女均是求知欲很强的一种人,为不断地探求真理,都会习延年之法,更上一层楼的,永葆青春也不在话下,所以有貌若潘安如我者在身畔也不奇怪。
“我儿子哦,你一如既往的眼拙呢,把铁矿石认作贤者之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母嗤笑道。
这边铁矿石与我们的相似,只是唯有荧绿色,而贤者石因元素差异,基本不会呈现此色,且形状亦有别,细心考究倒不难分辨。
母笑得花枝乱颤,一反平日的温婉贤淑,让我有些心惊。
“你有百年一遇的鉴识魔眼,普通人穷其一生的学识也未有你的十之一二。”希娅叹气,又故作崇敬道:“你死后的魔眼是要进博物馆供万人瞻仰的呀。”
“啊?魅魔,真遗憾呐,你恐怕是去不了博物馆,因为这之前我会在你的坟上放一堆臭虫。”母唤出法杖,鏖战的架势。
“野蛮人,什么时候都一副德行啊。”希娅嗤之以鼻,挥袖放出一股烟,从中钻出一撮踉跄的人偶。
剑拔弩张,我急抱了母亲,又从兜里取出木匣,匣开,操偶线蜿蜒而行,人偶被缚成一团,因为人偶并不精巧,劣质傀儡都算不上,所以收拾也仅是三下五除二的事情,估计主要用途是以数的压制,消耗敌方的魔力,狼群战术;为防她继续量产人偶,我把线扎进去,像寄生,从人偶里吸走施术者的魔力。
希娅耳根一红,喘着气,香汗淋漓,身一软,竟跪坐在地。我一愣,没道理会吸光啊;人渐渐围上来了,喃喃细语。
一男怀抱一女,还有另一女一脸糟糕地喘着,我社死了。
“二位大人,你们在干什么?”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挤出人群,疑惑地说。
“亚伦啊,我们在切磋呢。”母谎称道,竟也面不改色。
“这里在纳新,您这么乱来,我作为负责人会很困扰的。”亚伦反而躬身道。
“好充沛的魔力啊。”希娅贪婪地说,舐了唇,发颤着起身,朝我走来。
一双翼破衣而出,如黑云压在众人头上,她眼中淌出血,面容如枯骨一般。
“发作了啊,万事皆有代价呢。”母淡然道。
希娅吐出獠牙,皮肤碎裂,缝隙中挤出目状物,弥漫出恶臭。
她的外形大变,是魔力严重外泄的原因,只有高阶封印术才能阻止事态恶化,我竭力思考对策,可恐惧让我的思维也动弹不得。
母悠然从挎包中取出一段铜水管,敲在飞扑而来的希娅头上,一声闷响,万籁俱寂。
我呆若木鸡,一时惊愕于这唯物主义的朴素魔法。
希娅无恙,只是昏去了;长发凌乱,半遮如红辣椒的角,膜翼覆着雪野似的脊背,翼上有几处撕裂伤,在流血,尾椎有柳条似的尾巴,下边是蜜桃。
母弹了我一脑瓜,我宕机的脑子又运作了,我脱下大衣,覆在希娅身上。
亚伦先联系医院,又马不停蹄地恢复秩序,总之,是安定如初了。
“魔女的诅咒啊。”母哀叹道。
操偶线全毁了,希娅溢出的魔力连她的人偶都烧光了;话说线是母亲送的成人礼,她的头发所制;我不免心疼起来。
“有失远迎呢,首席阁下。”未见人先闻声,一女子揶揄道,回首望去,海兽皮的风衣,有徽章,是安全事务会,也是百年前的魔女狩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