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荷拉写字的速度很慢,每一笔下去都像是在酝酿笔画的开端和结尾。于是说是写字,倒不如说是在画画。
啊,不过,汉字本来就是在画画吧。
有些时候,感情与文笔这个东西就像磁铁的同一极,彼此相斥而不能联系。很多作家不明白这一点,为什么很多人可以打开心灵,让笔尖诉说心里的话。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欧荷拉的文笔还是不错的,她虽然写得很慢,却不曾有一刻的搁笔和犹豫。她只是慢吞吞地写着,像一个打印速度很慢的打印机。
她写了一阵,我突然问她:
“你看过《直到我们烂作白骨》吗?”
“没有。”
“唔,那也是遗书题材的小说,你应该多看看书。”
这间化学实验室的暖气开得很足,很快我就感觉到一股闷热。
欧荷拉穿着黑色的衣服,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怎么出汗。她就那样心平气和、一笔一划书写着我想要杀死她的道具。
我坐在别星希身边,就像两个审判者。她抱着她的毛绒玩具,一眨不眨地看着欧荷拉。她的玩具已经很脏了,表面布满了杂毛和粗制滥造的缝线,看来是私下改装了不少次。这一会儿,她突然说话了:
“你……你该不会是想杀掉她吧?”
她说得很小声,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
“杀掉她的话,所有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是啊……那样就解决了。”
别星希点头,她捏着手里的玩具熊,满脸都是怜爱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看出了一丝失落。这不像她,她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可爱的笑眼。
“你为什么想杀掉她呢?如果是你的话,我想……我想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从前是个多么迷恋杀人事件和……和那些凶手的男生啊……恨不得要去认识所有的凶案。”
“是啊。”
“什么理由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么安静的女生,这么不起眼、甚至像是在努力和背景融为一体的女孩子,格外吸引我的注意力。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吸引人注意的方式是不同的。像欧荷拉这样的女孩子,天生有着忧郁和低沉的气质,相比较那些大大咧咧、人缘不错的女生来说,她是最瞩目的一个。如果是我的话,我实在是太想看到她死去了。
想看到她躺在水泥地上,想看到她躺在学校花丛里,想看到她烂作一团白骨,在开花的梨树下面,蝴蝶从她尸体上飞过,就像神灵在牵引着她的灵魂一般。那景色,真的是,太美了。
“写完了。”她说道。
她拿着那张白色的纸张,缓步走来。微风将她的头发牵起,于是我便能看见她颈部的擦伤。
那是……那是什么呢?
不是伤痕,看起来更像是伤疤。
“好的。嗯,明天我再帮你补习接下来的功课。”
“嗯。”
这样就好了吗?
让她回去,然后我再杀掉她吧。我突然改变了注意,或许是顾忌学校里那些,不知道是开着还是关着的监控。
让她死在自己的卧室里不是更好吗?我这样想着,反正她早晚都要死,这一会儿就……让她活着好了。
“你走吧。”
“那再见。”
她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我把遗书揣在口袋,快步跟了上去。
我一路跟着欧荷拉前行,绕过硚口区,绕过沿江大道。走到一所中学附近的时候,欧荷拉停下了脚步。
我赶忙藏在电线杆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窥。唔,她没有回头看到我,只是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店。
她进去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店长,或者是店长的亲戚,上学时候就睡在里面。街上的车辆渐渐稀少了,只留下了一些闲聊的、附近的居民。我觉得再不回家妈妈就要生气了。
“搞什么……”
冬季的夜晚有些寒冷,过了一会儿,雪开始下了。这是初雪,在路灯下飘飘扬扬的,漂亮极了。
这个时候,欧荷拉走了出来,还拿着一本书。
路灯很亮,把她的皮肤照得像夏天刚摘下的葡萄果肉。她的头发披散在身上,雪花就从上面滑落,没有丝毫停留。她就像不染一尘的画中仙一样,抬起头看着天空。
那是一种极其静谧的美,让所有的时间都静止了,车辆停止了奔跑,闲聊的老头也停止了交谈,雪花凝固在空气中,整个城市都安静了。而我也停止了呼吸,就那样看着。
“下雪了。”
她说了这么一句。
一粒雪花在她眼窝里凋零。我看着这幅盛景,像在美术馆看着画作的展览。
她拿着那本《直到我们烂作白骨》,在我的视线里,渐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