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走了一半了。
接下来要经过的是国家中部的大城市，萨瓦伦丁。萨瓦伦丁相当于国家的枢纽，是交通要道。货流量相当庞大，人员也非常集中。大型的马车与装卸人员络绎不绝，是商业重心同时也是文化重心。
进城不像进镇，需要相当繁琐的手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需要身份证明。门口负责盘查的卫兵怎么看都很不容易瞒过。现在我们队伍里有一个应该已经死掉了的人，也就是我，还有一个魔族，伊兰。
因为是非常重要的城市，守卫也相当严格。不可能再用一些低级的理由混过去，至少也要出示面容。这也就是我最担心的，二十四年来我经历了什么，我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的我非常容易被人认出来，因此我不能走正门。
“你真的有办法进来吗？”
幽灵小姐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怀疑。
“应该可以吧，并不是很困难。”
“我们先进去这种方法固然很好，但是分散行动的话你也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吧。”
“只要你们有耐心等就好。我大概要进来会花一点时间。”
我看了一下高高的城门。
“时间的话我没问题，会等的。总之我们会先去投旅店，你进来的话就去找我们吧。”
“可以。”
伊兰和金文回头看了我一眼，卡洛娜则专心赶着马车。
伊兰只要戴上帽子就很难看出来是魔族。小号的金文也容易藏起来。身份证明的话有卡洛娜的搜查官证明应该可以免检。只需要确认车上没有其他危险物品就行。
这其实就是一种简单的极限问题。做到什么程度不会引起守卫的怀疑。这个分量必须要拿捏清楚。我们讨论的结论就是伊兰拒绝出示身份证明就是极限，如果我再拒绝露脸，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所以，我必须自己想办法进去。
临分别的时候，幽灵小姐压低声音说：
“莱昂，你应该明白。我们等的人最终还是斋和。”
我也只能点一点头。
活着真是无趣啊。这种不被需要的感觉。
两年前的我是队伍的核心之一，担当的职责各种各样，从冲锋陷阵到保护战友，当然我也一次都没有失手过。因此被欢笑声包围，被很多人敬仰，名声也越传越远。在远征队我的实力说不上是最强的，但是我大概会是那个最幸福的人。
和爱丽相见也是在那个时候。
军功制，我在斋和的日记本上看到过这个名词。他在国家制度一栏里面记下了自己对国家制度的理解与分析。其中指出了这个制度和他原来世界中战国时期的制度很相近。平民通过建立军功可以升为贵族，而贵族没有功勋就会没落。
这种制度在这个世界里面有了新的演化。
那就是，圣乔伊会把公主嫁给第一远征队的精英。
说穿了很简单，第一远征队的精英不一定是圣乔伊本国的人。比如我就来自多普诺瓦。遇到这样的情况，圣乔伊就会采取各种方法加以笼络。
总之结果就是圣乔伊的十七公主爱丽·帕克多维奇成为了我的未婚妻。
但是，从我背叛人类的那一刻，那种生活就都一去不返了。
就算现在和所谓的同伴一起旅行，他们也不过是在等待我消失而已。
在他们看来，就是我抢走了他们重要的人吧。
那种眼神，就像我退役的时候看到的牺牲者的家属看我的眼神一样。
那种没有明显的恶意，但看到就会让人不快的目光。
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未对此感到不快。看到那种目光我也觉得理所当然。我只是愧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斋和还给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绕到人员稀少的地方，摸了一下城墙。
要混进城里的方法是有限的。
第一种就是像卡洛娜那样的搜查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让门卫和其他搜查官通融同伴。
第二种是伪造身份证明，但这没有什么用，我的脸是很容易辨认的。
第三种是化妆，改变自己的相貌。这种其实我可以采用，因为萨瓦伦丁附近有很多附属的小城，那里容易进入并且能买到相应的材料。
第四种就是从这里翻上去。城墙少说也有百米高，我真不想采用这个方法。
所以现在还有一种方法，一种只有我自己能用的方法。
总之，不能再人如此多的情况下使用，安心等待晚上。
我在附近找了一个丛林，刚走了两步，就一阵眩晕。随着心脏跳动的不规律，整个人似乎要一分为二。周围的树木变成残影，天与地仿佛衔接在一起，扭曲成一团沼泽将我困在其中。
意识，变得模糊。
我最后确认了一遍，我的名字是莱昂，勇者莱昂。
步伐变得踉跄，我扶住一根结实的树枝休息。
这是第一次发作，我对这种眩晕症一无所知。
或许斋和就要回来了，那样正好。
对我来说，人生就是某种负担而已。
毫无意义的人生，伫立在死河尸海上的人生。
所以斋和，回来吧斋和。
我的名字是斋和。
比起原世界的身份，我更喜欢自称开武器店的大叔。
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对我来讲，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濒死的那个时候，我与莱昂擦肩而过，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我的意识漂浮在这无边无际的虚空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摸不到。如果要打比方的话，现在的我就是一个放入营养液中的大脑，除了思考什么都做不了。
夜晚躺在床上有时会有耳鸣现象，但是现在没有。
感知系统也完全封闭了。我似乎漂浮在空中，又似乎倒在废墟上。我可以死在任何地方，只要我想，我就能产生隐隐约约的感觉。
我没办法呼吸，也没办法抬起手，睁不开眼皮，也张不开嘴唇。
我能做的，就只有在这里回想。
在这里等待，在这里无计可施。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要等待多久，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刚开始的时候我会在脑海里计算时间的流逝，但不到一天就放弃了。单纯的计数会让人疯得更快。我还想保留一点意识，在这里等待渺茫的希望。
我觉得，如果寻死的人知道死了以后会是这副光景，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选择自杀了。我也需要以这种姿态存在几千年几万年，单是想想我就快要忍受不住了。不过就算想要呐喊也什么都叫不出来。
关于死后的世界，我在原来的世界里阅读过很多相关的书籍。
有认为死后存在冥界的，比如余华的《第七天》。
有死后转生成其他的，比如莫言的《生死疲劳》。
但是对我来说，那些书都构不成理论基础，因为作者都是想象出来的。
但是我，确确实实死过。
死去了之后，转生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不清楚这是偶发现象还是必然现象。
说不定我现在是在排队，等待着转生到另一个世界。
有人在和我一块等待吗？
我的脑海中划过这个问题，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微微的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