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都是铁打的。
然而,现在的我是打铁的。
俗话说,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然而这只是原世界的常理而已。在这个世界,七月份依然是汗流浃背的天气。好热,热的我已经快虚脱了。
“骨头大爷,您看我这把刀打的对吗?”
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的老人瞥了我一眼。
“还太嫩!不要总想着依靠你的保有技能,一锤一锤认真打!”
“是……”
我一边发出不满声,一边把手里的银色宽刀拿了回去。
我的保有技能是“万物锻造”,只要注入足够的魔力,就可以随便操作没有骨架和能解析骨架的物体。
所谓的骨架,在人的身上就是类似血管的回路,是魔力运行的基本架构。在武器身上,就是输出魔力的精密路线。通常是由与武器本身不同的材质绘出,埋在武器的内部。可以说,一个武器的成功与否一半取决于骨架的构建是否成功。
我旅行结束已经半个月了。六月中旬就到了多法镇,之后拜师在骨头大爷身边做学徒,与骨头大爷一起回到新手村练习打铁。
骨头大爷是我在多法镇遇见的长者,做了一辈子锻造师,经验上的差距是绝对的。虽然他本人经常说什么“老朽做了一生锻造师,做出的武器还不如你”,但是那只是因为我的保有技能比较强而已。论锻造的真实实力,他能甩我八条街。
这次的旅行,主要是想造访一个人。梅里斯校长,卡洛娜就读过的勇者学校的老校长。她能够解析别人的骨架,为他人做出量身定做的武器。我把那种锻造技巧称为“人类最强”,因此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拜访她的旅程。
但是很不幸,当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得到的只是梅里斯校长的死讯和她留给我的一张白纸而已。那个时候的我有短暂的迷茫,就像一瞬间对生活失去了目标。梅里斯过世了,说不定现在的我就是整个大陆最强的锻造师。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一个一直比你强的对手在决赛当天病发,永远退出了比赛。这是一种幸运吗?我持否定观点。然而,就算是这样,我也要依然自己给自己目标。
首先,骨头大爷说的没错。我太过依赖自己的保有技能了。只要注入魔力,就能轻易除去杂质,就能轻易控制骨架的成型,动动手指头就能做出一把上好的武器。和那些每日忙碌于火炉之间,汗落如雨的人比起来,我的小日子过得算是相当滋润了。
我抬起手,一锤子砸在烧红的铁上。
但是那种东西什么用都没有。
我是开武器店的大叔,是锻造师也是商人。不义之财不可取,这是我信奉的真理。就算可以量产优良的武器,就算可以制作出以假乱真的假币,就算可以轻松一夜暴富,我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因为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
我的汗水顺着下颌滴在烧红的铁块上。
一锤,又一锤。
夏天靠近高温的炉火,真是人生的一种煎熬。
总会有人说什么“撑不住的时候就咬咬牙,想想汗水总会有回报”。瞎说。就算练一生说不定也领悟不了梅里斯校长那种解析骨架的能力,这种事我在努力之前就已经做好打算了。
而且就算畅想着成功了的自己散发出熠熠光辉,努力期间的痛苦也不会有减少。
但求心安罢了。
“和、和哥。”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暂时把锤子搁到一旁,顺手摘下了厚厚的口罩。
“小伊兰?”
眼前站着的是身材娇小的少女。白色的方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遮住了额头上两个肉色的小角。年纪大概只有十岁,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上,始终显露的是怯生生的表情。
少女名为伊兰,是鬼之一族的末裔。一年前——实际上也快两年了,我在店门前的皑皑白雪中捡到了这孩子。据本人所说,是生活的村落与远征军交战中几乎全族被杀,一个人不断地逃跑到达了这里。
就算在我身边两年了,说话还是时常用敬语,整个人都很胆怯。怕生、甚至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
“小伊兰,怎么了?”
“和哥、很辛苦。我想、送点水过来。”
实际上,第一眼我就看到了小伊兰双手端着的托盘上的水杯。
这是明知故问,如果一开始说“啊你是来送水的吧”,接着端起来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对方就会觉得自己做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谢你呢,小伊兰。”
我接过水杯,伊兰自然而然地把手里的托盘抱在胸前。我抬起手摸了摸她白色的头发。鬼之一族常年不见阳光,不仅仅是头发,皮肤也比常人要白得多。
伊兰眯起眼睛,像小猫一样享受着。
并不是说她喜欢摸头,而是这样能给她安全感。
“伊兰长高了。”
这个时候,骨头大爷在一旁说。
确实,现在的伊兰已经比佝偻着身体的骨头大爷要高一点了,虽然要算上她头顶帽子的高度。
而这个时候,骨头大爷就如同看着自己的亲孙女逐渐成长起来的老人,眼睛中流露出自豪和欣慰。这让我很不爽。因为如果骨头大爷不禁把伊兰当亲孙女看待,看我的目光也总觉得是在看自己儿子。
我,我没你这种爹啊!!
“诶诶、有、有么?”
这么说的伊兰,转过头看向我。
然后略显失落地低下了头。
“果、果然看不大出来呢。和哥、还是很高。”
“那是因为伊兰还很小呢,长大了之后,就会变得高高的了!要每天按时喝牛奶哦,要多锻炼身体!”
骨头大爷的长者关怀淋漓尽致。
我拍了拍小伊兰的脑袋,示意她好好加油。
“我、我也知道的!听卡洛娜姐姐说、只要每天喝牛奶,就可以、长大……”
我想了想卡洛娜隐藏很好,同时也发育很好的胸部。
长大,这种词语意义不明啊。
不过卡洛娜的话,言语中所说的长大应该只是身高层面的意义。索性小伊兰也没有扭曲这个意思,这个时候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最好——
“卡洛娜?就是那个巨乳搜查官嘛。小伊兰也不能输哦,每天喝牛奶的话,总有一天也会变大的!”
就在我认为万事大吉的时候,骨头大爷从后面一副什么事都明白的样子,拍了拍伊兰的肩膀。
“变、大?”
小伊兰歪着头。
“去死吧你个色老头!”
我把手里的锤子丢向骨头大爷,后者灵巧的闪避。
还笑!!
然后小伊兰红着脸跑掉了。
果然还是听懂了吧……
把悲愤化为动力,我从身旁拿起另一把锤子,又开始叮叮当当地打铁。
一声声敲击啊,就如同凄凉婉转的交响乐。
对不起,小伊兰,你曾经是那么纯洁的人……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而刚才的罪魁祸首骨头大爷则笑呵呵地把锤子捡起来,用力敲了一下我的屁股。
“好疼!!你这个色老头又闹什么花样!!”
“没事,只是想跟你说。你进步还是很快的,比我年轻的时候,就像是乘了飞天云一样。”
“这是安慰我么?飞天云又是啥啊。”
骨头大爷把锤子放在我的边上,故作神秘地说:
“是一种毯子的学名。圣乔伊那边有举办的,某种娱乐,祭典上都有。乘上去以后,毯子就会一下子升到高空,恐高症的人禁止尝试。”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听骨头大爷描述,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并不是我熟悉,而是……这个身体熟悉吗?
我移开了视线。
锤子撞在铁块上,火星四溅。
“刚才那一锤子不合格。”
骨头大爷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好心地提醒我。
“嗯。”
“着力再重一点,拿出年轻人应有的活力来。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像用力锻打都做不到了。”
“但是我已经年纪大了啊。”
因为骨头知道我是异世界转生过来的人,所以我毫不顾忌地说。
当然也不能说有多大,三十多岁的程度,但是比起莱昂已经是大叔了。
骨头大爷毫不犹豫照着我屁股就是一脚。
“不声不响又做什么啊,色老头!”
“别总是年纪大年纪大的,在我眼里你还和毛头小鬼没什么两样哪。”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多大的人了还调戏我家伙计。”
骨头大爷捶着腰转身离开。
“老朽已经老了,习惯把世界托付给年轻人。你好好打铁吧,在我这把老骨头入土之前,都会助你一臂之力的。希望你能做到,最强的锻造师。”
我为手里的铁块砸下最后一锤,红热的剑已经初具规模。
“那就好好活着,看着我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这么说着的骨头大爷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
“斋和,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如何?”
“还好吧。我算是满意了。”
骨头大爷敲了敲佝偻的腰。
“你最好小心点,事情永远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顺利。”
“你是指什么?”
骨头大爷叹了口气。
“不知道,但是人老了,就会有不必要的担心。总觉得那个叫卡洛娜的女孩,仿佛承受着某种极大的压力一般。”
“卡洛娜?”
“嗯。那个小女孩呐,似乎承受了太多那个年龄段不应该承受的东西,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出问题。老朽不知道那种压力来自哪里,但是斋和,希望你能好好和她谈一谈。”
我看着骨头大爷稍显落寞的背影,用钢钳夹起剑型的铁块,扔入水中。就算在夏天,热气也是一阵翻涌。嗤嗤的声响悠长而纯净,那可以说是人间最动听的声音吧。骨头大爷也稍微陶醉其中。
这就是打铁的浪漫吧。
“我知道,我会找机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