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大爷站在我的面前，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心想昨天偷懒了确实不应该，但是骨头这一副训话的样子也太可怕了。
他开口说：
“斋和，也就一个半月的光景了，你好好打铁，时间不多了。”
“一个半月……是魔族要入侵了吗？”
骨头大爷摇了摇头。
“那莫非……是多普诺瓦要动乱了？”
骨头大爷又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我的心里一寒。
“难道说，骨头你……只剩下一个半月的寿命——”
骨头大爷睁开了眼，正当我以为自己猜对了的时候，被踢飞了。
“想什么呢你小子！老朽的身子骨可还硬朗得很！”
“是是。”
我揉着摔痛了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那为什么以一个半月为界限呢？”
骨头大爷摊了摊双手。
“根据我对你店里的收入与支出的分析，再有一个半月你就吃不起饭了。”
“啥！！”
在那一刻，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一个悲惨的场景。
我和小伊兰两个人穿着破败的衣服，我撑着一根磨毛了边的竹棍走在前面，小伊兰在后面扯着我的衣角。大雪纷飞，北风呜咽，突然，小伊兰摔倒在雪地里。她搓着被冻得通红的小手，哭着对我说“和哥、我肚子饿”，而我只能眼里含着热泪，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不对不对不对！我记得我们不是应该至少能撑半年的么？”
练习打铁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因为很费钱。
一般人会觉得打不好回去熔化重新来就行，一块铁可以反复利用。但是对我来说不是的。通常的打铁包括制作模具、调剂原料、熔炼、浇铸、修整，但要除杂就要反复锻打。已经制作完成的武器熔炼后，里面的杂质本身已经被除去了。再次锻打会丧失意义。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有强迫症。
这次的作品被评价为失败，那么这个武器我不能卖。
做武器商人，我必须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话！
……但是一想到将来我可能只能摸摸瘪瘪的肚子说话，我的心里好慌。
“哦？斋和你不知道吗？报纸上都报道了，铁铜银等多种金属的价格都涨起来了。”
我一下子想到了制作假币的时候，销售铜的店家说的话。
——“最近已经开始有传言了，三个月前铜价大幅上涨，都说原因是圣乔伊今年要组织大规模的远征。据说十二支远征队要悉数出动，因此军备需求过高。现在做武器的都赚大了。”
“又涨价了？”
我问骨头大爷。
骨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就像是看着没见过世面的人。
“你不知道？昨天的报纸才说的。”
昨天……
我回想了一下和小伊兰做饭的时候有说有笑的场景。武器店、小伊兰、小伊兰手中的烤鱼、我、我手里的菜刀、砧板、砧板上的土豆、柜台、背后的大架子、一尘不染的武器……
啊……还有那张被卷起来扔在角落里的报纸……
在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报纸是不存在的。
因为活体印刷术没有发明出来。现在似乎是依靠魔法运行的一套独立的印刷系统，价格高的吓人。整个村子里都几乎没人去订，但是我还是要了解这个世界的大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习惯。每天习惯去看看报纸，分析一下世界形势，不为别的，自己知道就好。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毕竟要在此度过余生。
我跑回家里拿到了那张卷起来的报纸。
说是报纸，不过是情报的总和而已。来自各种地方的情报，或真或假，反正不是政府办的，不用承担什么官方责任。我也只是订了一份准确率高的报纸来看。
找到了。
——“近期，各种金属的价格都有爆发式上涨。铜的同比增长值高达1.75倍，铁的价格翻了三倍。尤其是银价上涨更为厉害，据说将近十倍。黄金价格也在4倍左右。多普诺瓦政府表示要降低多普银币里的含银量。据说大量金属被秘密聚集，目前据小道消息称，圣乔伊年末将举行盛大的远征活动，第一远征队率领其余十一支远征队将悉数出动，重振人类一侧的雄风。”
——“备战的消息越演越烈，许多地方都被认为是新设立的军备库。多普诺瓦中，包括首都阿萨雷和大城市萨瓦伦丁、八堡等地区都传出大量武器交易的传闻……”
——“由于多普诺瓦降低货币含银量的传闻散布开来，许多大商人开始疯狂购入商品，物价开始上涨。有消息称多普诺瓦即将开始限制买卖……”
一旦货币含银量降低，购买力就会下降。大多数商人会选择把手头上的货币换成货物储存起来。
我一把把报纸甩在了柜台上。
这都些啥玩意儿啊！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打个铁混口饭吃，也算是无辜的手工业者，还要面对这样的情况。
“没、没事吧和哥？”
“呼汪！大叔你怎么了？”
握着掸子、戴着口罩的小伊兰和趴在武器架上的金文同时说。
“我决定了！我们要吃青菜过日子了！”
那一刻，小伊兰和金文都露出一副要哭起来的样子。
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我们面临经济危机的原因，都是我没有尽快学会那种锻造技术。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小伊兰她们和我一起受苦。
“不好意思，当我什么也没说！”
我撒腿就准备往骨头大爷那里，来如风去如风，小伊兰她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就在我跑出去十多米之后，小伊兰突然在后面说：
“没事的、和哥。我的话、只要能待在和哥身边就好了。”
我回过头，金文也冲我喊道：
“呼汪！本大爷的话，还是想吃肉。但是没有的话、也无所谓。”
所以说不要当真啊你们！
打铁打铁打铁！
抓紧时间去打铁。
“怎么，你看到了？”
骨头大爷佝偻着腰站在铁炉旁。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骨头大爷用食指轻轻叩击着炉台，小眼睛瞪得浑圆，倒映着红色的火光。
“是。我得加把劲了。”
这么说的我，径自走到炉台旁边。
骨头大爷叹了口气。
“其实，今天你已经有明显的成长了。”
“但是我没觉得啊。”
我看着骨头大爷，又觉得他的表情不像在说谎。
“从武器上看不出来，但从你的眼神中能看出来。你的眼界开阔了。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概是，我看到了漫天的星辰吧。”
骨头大爷从我手里取下了锤子。
“那么，尽快地成长吧。接下来，我再演示一次打铁的过程。这应该是你第二次看了，好好留意一下。”
我瞪大了眼睛，目不交睫地盯着飞扬的炉火。
骨头大爷缓慢举起了手中的锤子，举得高过头顶。
一锤。
当——
铁剑发出悦耳的颤音。
第二锤。
第三锤。
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
跟不上。
跟不上那个速度。
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如同指尖弹奏的音乐。单纯去欣赏的话会体悟出浓浓的美感，但是如果要让一个人上去重复钢琴家演奏的曲目，就会觉得无比困难。
雾中看花，水中捞月。
而现在，我要全力去记住。
反复记忆，直到脑海中出现那个过程。
然后化为现实。
在那之前，我要一点偏差都没有地记下来。
每一锤用力的深浅，敲打的方向，炉火的火势，撞击的位置，全部要记下来。
最后一锤落下，万籁俱寂。
我闭上眼睛，干涩的眼球逐渐被泪水滋润。
“你可知我打了多少锤？”
对莱昂的身体来说，最擅长的就是速度。因此对速度的解析我非常擅长。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很难接受，很难记住，更别提分析了。
我一阵眩晕感，感觉整个人都快要倒下。就如同一口气往大脑中存储了大量的数据，要胀裂了一样。我穿着粗气，看着骨头大爷手里做工精致的剑。
“一百六十七。”
虽然报上了这个数字，但是我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骨头大爷点了点头，随手把手里的剑丢入了熔炉，眨眼间剑化为一摊铁水。
“这是……”
我下意识地想出手阻止，但是没有赶上。
“我知道你为什么打不好铁了。这样下去的话，或许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梅里斯传达给你的是什么。”
“我看错了么？”
在打铁的阅历上，我确实不如骨头大爷。
因此，我必须向他请教。
“不，是你记得太牢了。你这并不是学习技巧的做法，而是单纯的背诵，重复，没有任何意义。”
骨头大爷一副老师训斥学生的样子。
“这……什么意思？”
骨头大爷丢下锤子，铁撞在大理石上发出让人心悸的声音。
“好好想想你昨天看到的东西吧。说到底，打铁也好锻造也好，都只是一种技巧。一种打发人生的形式而已，你想做什么事，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这些都会包含在你制作的武器中。而武器的使用者从你这接过武器，就是传承你的意志。那么你想对这个世界说什么？你对这种人生有什么样的想法？老朽已经老了，打的铁也有气无力的。想一想，你的心里应该装着什么。”
中秋到了，我特地去采访了一下斋和大叔，问问他的看法。
斋和：“祝各位中秋愉快。然而我在异世界，已经不过中秋节了。说起中秋的话，果然还是应该团聚在一起吃月饼看月亮。不过要是没有机会的话，就自己犒劳犒劳自己吧。无论是团圆还是孤身一人，只要能开心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