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格尔弗拉特亚家系,眨眼间分崩离析。
所谓树倒猢狲散,今日乃得见。
夏野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出去。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跑,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整个格尔弗拉特亚立刻群龙无首,我不得不留下来清理这个烂摊子。因为和第三方贵族签订协约,夏野把全部家产抵押出去的时候我也在场,所以那个贵族拜托我负责交割的事宜。
两天后,当全部手续办完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同时,夏野投井自杀的消息传来。他似乎死前进行了自悼仪式,放弃了全部贵族的特权。之后被不少有恩怨过节的人追着打,穷途末路又身无分文,投井自尽。
值得一提的是,与他一起自杀的还有夏野的三个妻子,包括帕菲在内。
现在我和芽子坐在木制的长廊上,看着穿梭在这里的人群。
格尔弗拉特亚倒台,经济开始恢复运行,世界正在走上正轨。
“脸上的伤好了?”
芽子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我顿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我被夏野打的事情。
“没什么事,那种软弱无力的拳头还是伤不到我的。”
我把手指捏在一起,倒在木板上望着天空。
这么看去的话,碧色的蓝天尽收眼底。大块大块的白云缓缓移动着,就如同山峦在天空中游走。
一阵风拂过。
“斋和,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没有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芽子眯起眼睛笑着。
“难道说是对帕菲小姐动了感情吗?”
我叹了口气。
“‘无用的威严下,必定是卑怯的懦弱’,这是帕菲说的话。看起来似乎是对夏野的评价。说实话,我没能想到帕菲会投井自尽,或者说我应该想到的。”
“斋和。”
芽子有些严肃的说,但是我没让她继续下去:
“我知道的。”
我稍有生硬地打断她的话,再一次望向天空。枕着的手有些酸麻,但是眼前的景色让我不愿意把视线移开。
“说到底,天下没有一定会成功的事情。就算现在的我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那么说明当时的我做的是极限了。保护好所有的东西,本身就是错误的想法。”
芽子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为这份默契而露出微笑吧。
“但是那句话,并不是帕菲说的。比起帕菲对夏野的评价,从帕菲口中说出来的,更接近于某种引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芽子挑眉,稍显不悦地说:
“你的意思是,这句话是夏野自己说的咯?”
听到芽子这么说,我也就没有把我的推论继续下去。
芽子叹息一声。
“斋和你啊,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也就是你会收养小伊兰的理由吧。”
“和看到什么没关系吧。要是有一天你打开门,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倒在地上,娇小的身躯都快被大雪埋了,你也会这么做的。”
芽子收起了笑容。
“我说不定不会救的。因为毕竟很危险。斋和,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只是为了自己行动,我是自私自利的女人呐。”
“追求稳定的生活,不能说是什么错误吧。”
我这么说着,却不知道是对芽子还是帕菲的感慨。
“我们现在在这里,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离我们很远。但是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卷入世界的潮流,又该怎么办呢?”
见芽子没有说话,我继续说着自己的感受。
“哪里发生了叛乱,哪里爆发了饥荒,哪里与哪里勾心斗角,哪里与哪里疑心暗鬼。那些在现在的我们看来,就像是云端一样。这么想来的话,就会觉得自己在天地间不过沧海一粟。”
“你讨厌平凡吗?”
我摇了摇头,把压麻了的手从头下抽出,直接枕在地板上。
“没有。对我来说,有家里的伙计们就挺好了。老老实实看着店,偶尔做一些武器,遇见一些有意思的人,比什么都重要。在漩涡中挣扎的人,终会死在漩涡里。”
芽子没有说话。
“说不定我也只是感慨而已。说实话,我实在没想到帕菲会自杀。八年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到这样的程度,匍匐在地上,挣扎在尘世间。向往蓝天的岁月一旦过去,鸟笼也就成了人皆向往的归宿。真是讽刺啊。”
“你在自责吗?”
我从怀里掏出斯坎普莉尔给我的,魔力的水晶。透过水晶去看着天空,天空立刻被分成多块,像小时候玩的万花筒一样。
天空流转,时光斡旋。
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我收起了水晶。
“也许是的。毕竟是我间接导致的结果。”
“啊啦斋和,你这么认为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芽子故作嗔怒地说,转眼间又恢复了如诗如画的笑容。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
“说的是,是我不好。”
我并没有后悔去救芽子,因此也不应该感到迷茫。
但是站起来的时候,我的心里依然有一些不舒服的感受。虽然芽子没有让我说出来,虽然我自己也没有太当回事。但是夏野那家伙,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卑怯而懦弱了。即便如此还是持续着累累的罪行,直到有一天死掉,真是可笑。
我并不会为这一点不快去做些什么,甚至连悼念都不可能去做。
“回去了?”
芽子看着站起来的我,微微一笑。
我眯着眼看着天空。
“回去了。小伊兰那边的情况……”
我猛然瞪大了眼睛。
小伊兰看着我的神色出现在脑海。
因为专注于眼前的事,反而忘记了伊兰还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下。
“抱歉!芽子,我必须要先回去了!”
我向芽子打了招呼,虽然她明显想说什么,但是现在我来不及听了。
“下次不要再随便嫁人了,比夏野优秀的人多得是!”
我朝她喊了一句,就没有再回头。
芽子想要说什么呢?反正也是道谢吧。我在心里想到。
来不及去找到小毛球,我一踏地面,身体急速向远处略去。早一点回到小伊兰的身边,早一点去抚平她的内心。
我是这么想着的。
但是当武器店近在眼前的时候,我却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感觉。原先我接近武器店的时候,会感觉到一种放松和温馨。陪伴在伊兰的身边,或者说当伊兰在身边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无所畏惧。有伊兰围绕在我的身边,我会觉得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或者说,因为伊兰的陪伴,我觉得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开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但是当我接近武器店的时候,熟悉的感觉消失了。
我站定在店门前,魔力用了将近一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店门。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伊兰?金文?”
我唤了两声,但是没有人回复。
我环顾了一下,武器店里灰蒙蒙的。阳光照进来,有一些暗淡,大概是灰尘积攒的太多。平时的话,这边肯定会有伊兰打扫的。但是眼下,屋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扇了扇风,似乎要把这些漂浮的尘埃从鼻子前赶走一般。
虽然如此,因为空气没有流通,整个屋子里的气息浓郁而陈旧。我喊了两声,但是没有人回应。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我心里升起,我冲向锻造室,打开石门,只看到空无一物的房间。没有人,谁都不在那里。
“伊兰!”
我叫了一声,慌了手脚。
不应该的。
在伊兰最无助的时候离开了家,好几天没有回去。
不应该的。
现在应该怎么办?自责吗?除了自责还能做什么?我四下环顾,没有一点头绪。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场面,那么是伊兰自己离开了吗?不对……伊兰的样子并不像是能自己离开,何况金文在她身边,应该会想方设法阻止的。
我突然想起来丽莎奈。
对,我应该去找丽莎奈……我回过神,转身就往花店跑。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动着,很快就到了花店。但是我看到的只是锁了的木门而已。我砰砰砰地敲着木门,却迟迟没有人回应。我愚笨的大脑这才意识到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里面不可能有人。
发生了什么……是夏野搞的鬼吗?
我咚地一声砸了一下门,身体的力气渐渐失去。
这个时候,村长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喂——斋和——”
我看着他由远及近,从地上站了起来。
“伊兰呢?丽莎奈呢?大家都怎么了?”
村长年迈的身躯因为跑动而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到我的面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拄着拐杖,在身上东翻西找,总算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条。我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目十行地扫着。
“斋和:
我本来想直接找你的,算你逃过一劫。欺骗古拉格家的末裔,这笔账就记在这里。你的伙计我带走了,想要救她的话,就来米斯特岗找我吧。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十一月九号如果你没有如约而至的话,你的伙计会从锻造塔顶坠落——
砰的一声。脑浆迸裂。
以古拉格的荣耀起誓。希望你不要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
希姬波娅·古拉格”
我一把把手里的信捏的不成样子。
与此同时,村长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就是前天……我想去给伊兰她们送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是敲门之后没有应答……我推门进去,看见丽莎奈倒在地上,伊兰不见了。我在丽莎奈身边捡到了这封信……现在丽莎奈在医院里治疗,依然昏迷不醒。医生说不知道她能不能醒来。比起受到攻击,更接近于被诅咒了……”
虽然很想问村长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通知我,但是还是算了。
他肯定也不知道我的情况,不敢过来打扰我吧。
但是眼下的情况,让我不能不去那里。
如果是一般人绑了伊兰她们的话,我断不会如此担心。因为这种要挟多半会以好结局收场。一般的人没有杀人的觉悟,顶多就是为了把我骗过去而恐吓罢了。在原来的世界我也见到过,大部分绑人质的匪徒都没有杀人质的胆量。
但是希姬波娅不行。我见过她一面,说过话,也见证过她超凡脱俗的实力。
而且最关键的是,当时我就注意到了。
希姬波娅……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扎头发的黑色布条,却是丧服上裁剪下来的黑纱。
“村长,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还有,不到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