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兰多走在前面,看起来完全不怕寒冷。她身上甚至没有穿防风斗篷,只是和我相似的皮衣,里面大概是棉袄。虽然保暖性能不错,但是在这种冷风盘旋的地方,我很怀疑这几件衣服能不能锁住温暖。
虽然性格很冷漠,但是真要像流连在街头巷尾的、妖娆打扮而尖嘴猴腮的女人们那样,对路过的年轻少女们评头论足的话,不得不说戈尔兰多和希姬波娅一样,都是相当程度的美女。那种冷傲的、成熟的气息,和希姬波娅的那种争强好胜、拼尽全力一样,都是同年龄的人中绝对不可能具备的素质。
而与这种美丽的少女同行,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不可能感到不快的。然而我也感觉不到什么喜悦,大概还是有心事的原因吧。
“你不冷吗?”
出于礼貌,我还是问了她一句。到城市据说至少还要走一昼夜。我的干粮能坚持两天,不知道戈尔兰多那边如何。
她连头也没有回,大概四五秒钟过后,突然说:
“我和你这种温室里长出来的花花草草不同。”
这一点我倒是无法反驳。
这句话既是讽刺我软弱不堪,也是形容米斯特岗的荒漠雪原。和这里比起来,多普诺瓦显得很安逸。安逸,意味着享受与停滞不前。出身困苦的人往往能达到更高的境界,因为不前进意味着死亡。
“巴特·巴尔维查克。死地之主,予以信徒永生。”
我小声默念着书本上看来得祷词。戈尔兰多对此毫无反应。
这边没有太阳,也不知道大概几点了,不过应该是中午。在这个鬼天气里,时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饿了就吃东西,困了……困了也没地方睡觉。在走到下一个能接纳我的人家之前,我通常都是昼夜不息地赶路。
跟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比起来,我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娇生惯养了。
“确实。”
我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后,从包里拿出面包。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上一次歇息之后,我习惯性地买了两人份的干粮和水。就算伊兰不在身边,过去的习性也很难改啊。
不过如果伊兰在我身边的话,她会说些什么呢?
——“和哥、好冷。”
不对,鬼之一族对寒冷应该是有部分免疫的。毕竟当初差一点被雪埋了,在冰天雪地中长途跋涉了那么久,依然没有死掉,连后遗症都没有。说起来,鬼之一族也是生活在地理环境恶劣的地区。
那么……
——“和哥、是雪呢、好漂亮!”
伊兰天真无暇的笑容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记得伊兰很喜欢雪呢,肯定会抱着我的腿,躲在我后面兴奋地看雪吧。伊兰从来不敢从我身边离开太久。
诶嘿嘿,你也很可爱呢小伊兰。说起来伊兰是银色的头发呢,和雪很般配,不如说就像雪一样吧。洁白无瑕。一点都没有被污浊的,孩子的笑容……
但是容易消融。
啧。一想到这个,我的笑意就全部都消失了。
伊兰啊,你在那边没事吗?恢复理智了吗?这么冷的天气,没有受到虐待吗?有穿好衣服吗?饭菜呢,吃得惯吗?有热乎乎的汤吗?
对不起小伊兰。这么一想的话,我可是快哭出来了。
说不定是因为我脸上的神色切换的太快了,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戈尔兰多投来的目光相当轻蔑,又有一种“果然是这种人啊”的潜台词写在脸上。这是什么意思!那种看人渣的眼神……说不定希姬波娅那家伙,在她姐姐面前说我的坏话……看起来果然没办法好好相处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着尽量避免与她的冲突的。虽然这家伙的妹妹拐走了我家的伙计,但是转嫁愤怒毕竟是不好的行为。想到这一点,我把手中的面包掰成两块。
秘技·投食术!
“我说啊,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这一次没有思考,直接摇了摇头。
“不要。”
说的干脆利落。我稍稍打量了一下她,她没有背行囊,也不像带着食物的样子。
“但是你不会饿吗?在寒冷的条件下,人的体力也会消耗地比较快吧。我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买多了而已。”
戈尔兰多停下了脚步,正当我以为她接受了的时候,她没有被头发盖住的右眼却投来危险的视线。
“少把我们混为一谈。我们米斯特岗的战士,就算两天不吃饭也拿得动武器。”
我吃了一惊,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紧接着,戈尔兰多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在这种万籁俱寂的时候还是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Chance啊,我一边想着,一边把半块面包递过去。这次总归应该接受了吧,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而已。
“空腹可是对身体不好——”
啪!
我就这么看着我宝贵的干粮飞了出去,落在雪地里,在远处的积雪上穿了一个洞。
她没再说话,但是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压感。看起来远比那个年龄要成熟些。我盯着她的皮革手套,心想大概手套之下,也是满手的白色茧子吧。与同年龄段的女孩子完全不像,神情确实有战士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却不禁有些敬佩眼前的女孩子。
“抱歉。我们继续赶路吧。”
听到我的话,戈尔兰多转过身,但是脚深深陷在雪中,一时间没有保持好平衡,摔倒在雪地里。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帮她,但是抬起脚才明白原因。我们站得时间有点久,脚下的雪受到压力融化成水,又冻结成冰。我勉力保持住平衡,把脚踏入前面的积雪中,离开了原地。戈尔兰多从地上爬起来,先是一口吐掉了吃到嘴里的雪,之后开始拍打自己身上的雪块。看她那娴熟的样子,就知道也没有我帮忙的余地。
她摆了摆头,甩掉头发上的雪。但是大量的雪融化了,顺着头发向下淌。戈尔兰多的呼吸声变得紊乱了一些。在她甩头发的时候,我稍稍看到了她挡在头发下的左半边容颜,虽然只是一瞥,但似乎没什么不同。
原来我还猜测会不会是挡住了伤疤,但似乎并不是。
不过那家伙现在的样子,真的让人挺心疼的。无论是站在男性的角度还是站在长者的角度,戈尔兰多现在的样子都有些楚楚可怜。但是那家伙毫不犹豫地瞪了我一眼,仿佛让我不要有同情的想法。
我看着她整顿好,再一次出发。
“这个地方每年都是这样吗?”
我问道。
“……你说雪?”
“是啊。”
我慢慢咀嚼着面包,感受着麦芽糖丝丝的甜味,然后吞到肚子里。想象着面包在我的体内被分解,化为能量,供应出前进的动力。戈尔兰多不再说话,似乎厌倦了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是否回答,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这样的旅伴是令人感到乏味的,不过说不定戈尔兰多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旅伴。她加快了步伐,我则跟在她背后。我把围巾拉低一些,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如果是小伊兰的话,这种厚度的雪估计就走不动了。要是她在的话,就只能背着她走。这么说来我背过小伊兰很多次,有的时候是她崴了脚,有的时候是她累的睡过去。小伊兰很轻,背起来一点也不吃力,会把小脸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偶尔会流口水,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如果小伊兰在我身边的话,说不定还会是有趣一些的旅行呢。
“斋和。”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戈尔兰多突然回过头问我。
“你真的是那把太刀的锻造师吗?”
我一时间没有理解。
“希姬波娅是从远征军那边回来的,说是看到了举世无双的漆黑太刀。据说是你做的,但是从你的身上,我完全看不到锻造师的气质。”
戈尔兰多的话里没什么感情,硬要说的话,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姐妹俩在这一点上到是极其相似,毕竟是纯血的锻造师,是真正的锻造世家。对我这种野路子感到轻蔑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过听了她的话,我才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我给莱昂的旧友、第一远征军情报科的领事露琪薇恩制作的,饱含着回忆的刀被希姬波娅看到了啊。虽然尽量避免的与她的直接接触,但是如果希姬波娅问起来的话,毫不知情的露琪薇恩会说出我的名字,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说起来,所谓锻造师的气质,本身又是什么呢?”
一想到伊兰被抓走的原因说不定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就感到异常地烦躁。
戈尔兰多停下来,我则继续走着,接近她的时候,戈尔兰多身上好闻的香味传来。
这一次,她依然选择了不回答。我从她身旁走过去,听见她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米斯特岗这边,很乱。”
戈尔兰多在后面说道。我先是一惊,但是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起来确实是啊。”
我也停下了脚步。
在大概两百米外的地方,七八只漆黑的魔物在雪地中游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