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枕在冰凉的大地上。抬眼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我的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我扭过头,看见营火已经熄灭了。我坐起身,环顾了一番周围。龙车停在那里,两只土龙安静地用发达的后肢抓着脚下的土,似乎随时都可以出发。
一阵疼痛感传来,我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脖子。似乎因为直接睡在地上,有落枕的感觉。颈椎僵硬的要命,浑身又酸又痛,就像宿醉一样。
我抓起放在身边的长剑,整顿了一下装容。一掀开毯子,立刻冻得发抖。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都如此不真实,记忆也一片一片的,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散落在脑海中。长剑上传来熟悉的温暖感,我活动了一下身子,骨节咔咔作响。僵硬的四肢开始逐渐变得柔软,等到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珠的时候,我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
“戈尔兰多?”
我轻轻唤她的名字,但是周围没有任何应答声。
“那孩子不在这里了。”
出现在我身边的白色少女,默默指向一个方向。在这片雪原中,方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朝哪个方向看到的都只有白色的雪。
我挠了挠头,绕过了龙车,向白色少女指的方向走着。到了有雪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白色的雪上印着清晰的脚印。我顺着脚印看去,脚印一直延伸。在我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已经看不到戈尔兰多的身影了
我立在坚硬的泥土上,默默无言。
白色的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戈尔兰多她——”
“看这里,斋和。”
白色少女出现在龙车的正上方,漂浮在哪里,如同一团白光。
我过去了以后,看到龙车的座位上用石块压着一张纸。我拿起来,上面是红色的地图,画的很简陋,但是标出了方向和城市。城市用红点表示,在最后的目的地上打了一个叉,说明是目的地。我看着那张纸,暗红色的字迹显然是用鲜血写的。字迹已经风干了,成为丑陋的暗红色。
我捏着这张纸,听着飒飒风声。
“接下来怎么办,斋和?”
“你觉得呢?”
我反问。
白色的少女眨了眨眼,稍加思考。
“你会去找她。”
我眯起了眼睛。
“在你看来我会这么做吗?”
少女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是你的模板,但是这种事情往往是一瞬间思考的结果。人的能动性让完全相同的两个人面对同一件事的选择可能有误差。”
“误差?已经完全不是误差的程度了。这是错误。”
我把手中的地图团成一个球,扔到兜里面。
“就算现在我去救她,我也不觉得她会高兴。那家伙到最后都选择一个人走,那么我选择尊重她,尊重她的选择。”
白色的少女在我的身旁徘徊。
“不可能的。那孩子的状态现在完全不行。斋和,你不会打算就这样放着不管吧?”
充满要挟的语气,就像是芽子一样。
“会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事有轻重缓急。”
我不耐烦地说。
“和哥。”
白色少女又变换了语气。
我愣了片刻。直到白色少女继续说。
“如何?斋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既然用那个称呼,讽刺意味就很重了。三年前也是一场大雪,在那场雪中我遇见了奄奄一息的伊兰。那个时候的我,不顾她身为魔族的身份,不顾她没有光泽的眼睛,毅然决然地伸出了援手。
而现在,对于相同的场景,我却选择了让戈尔兰多自生自灭。
白色少女用和哥这个称呼来称呼我,就是对我的一种无声的嘲讽。
“还有一个多月,想要保护的东西很多,但是如果全部都想做的话,说不定最后什么也得不到。也许会失去一切,这就是结果。”
白色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
“也就是说,就算有想去救某人的心情,也不会去付诸于实践吗?”
“最优解而已。”
我把外套搭在龙车上,一步跨到了座位上。两匹土龙仿佛感受到了出发的预兆,直立起身子,表示随时听从命令。
“但是斋和。这份地图你也不能保证是对的吧。也许戈尔兰多就是打算骗你,也不是不可能吧?只要你死了,希姬波娅就是已知的全天下最棒的锻造师。她有理由这么做的,把你导向荒无人烟的死地……”
我没有说话。
“那么让我做什么,去救那个人吗?”
白色少女摇了摇头。
“我没有说服你的打算。现在的我们完全是自己和自己对话。但是我必须要把我知道的情报告诉你,这样才算对等。”
“情报?”
我看向白色少女。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柔和而宁静的光辉变得更加明亮。即使是在雪地为背景之下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
“戈尔兰多,似乎被诅咒了。她的痛苦并非来自她自己,而是被诱发出来的。有人在诅咒她,让她痛苦……”
“锻造师内部的问题么?”
“不知道。或许是,也许在家族中就已经刻上了‘烙印’。”
我哼了一声。
“说的我好像是那个‘诱因’一样。”
“也许真的是呢。”
白色少女说完之后,就在我的背后出现。
“我是你的剑。斋和你说过吧,武器是你的助手和依靠。我能做的也就是辅助你而已,虽然我和你,本来就是相同的存在。”
我挠了挠头。
“剑,你说过,你是我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所有人形成的集合吧。”
少女站在我的身后。
“是的。”
“也包括莱昂吗?”
“是的。”
我握着缰绳,默言许久。
“如果是莱昂遇见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去找戈尔兰多就可能赶不上与希姬波娅约定的期限,而去救伊兰就等于对戈尔兰多见死不救。两难的选择。
“他的话,会去找戈尔兰多的。因为他是勇者,不会让人死去的。”
我哼了一声,一甩鞭子,土龙转过身,向着脚印的方向狂奔。迎面吹来的风如刀子般割得脸生疼,我轻声说:
“真讽刺。那么去引发奇迹吧。”
我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剑没有说话,我咬紧了牙齿,风吹的有些刺眼。
“虽然有些多余,还是问你一句,剑,你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去救人的借口呢?你想让戈尔兰多活下来,有什么理由吗?”
许久没有回复我,我是大声喊出来的,她不可能没有听到。
大概几分钟过后,我的耳边才传来她的低语。
“小心点,斋和。你可能会死。”
我啐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
车轮的轰鸣声响彻这片安静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