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置于冰冷的回廊,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从光亮的地方突然到达阴暗的地方,一时间斋和看不清周围的景色。但是喘息声却愈加清晰了,就算看不见,也可以感觉到,有人在狭长的小巷子里飞跑。
“把所有的路口都堵住!别让那小子跑了!”
黑色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有人从面前跑过,斋和赶紧跟了上去。小小的身影在街道中快速穿行着。
“找到了,在这边!”
少年拐入T字路口的同时,从左侧传来了火光。借着那光芒,斋和看见了伊力崎的身影。他的头给打破了,鲜血凝固,紫色的头发乱蓬蓬的。他回过头,惊恐地看着火光,然后向可供逃生的另一侧飞奔。
街道再多,也毕竟是有限的。
连续几个岔路撞见了追兵,明显可以看到伊力崎慌张的样子,斋和一边跟着他,一边向四周环顾,没有看见法尔他们。
“在这里!”
“往那边跑了!”
就算是斋和也能看出来,伊力崎对路线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连续兜了几个小圈子,被逼入绝境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那边,不管活的死的,一定要抓住他这次!”
“妈的,跑的和老鼠一样快。传令,下次见着直接放箭,射死也不要紧!”
无路可走的伊力崎左顾右盼,突然下定决心,走了一条熟悉的道路。道路蜿蜒曲折,连续过了好几个弯,通向一个秘密的住所。伊力崎在千回老人的门口敲了敲门,声音如同蚊蚋。门突然打开,一只手把伊力崎拖到了房间里。
斋和毫不费力地穿过墙壁,走到屋子里,在这个完全开放的空间里,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可以自由地观察。
屋子里的火光微弱,只有一只小蜡烛。千回老人的身边紧紧依偎着三个孩子,斋和认出他们是法尔、奥威和波斯塔。兰姆萨和布鲁尼并不在这里,眼下,伊力崎站在他们对面,小心地望着门。
说这里不容易被发现,是因为在破败的贫民区里,街道众多,而这个屋子是一个只容一人进出的狭小的死胡同里的屋子。本身被其他的房屋挡住,只有进入死胡同才会发现这里有人家。但是正常人看到一个小小的死胡同,多半会跳过它绕路去别处吧。
斋和听见好几队马队从外面经过,每一次屋子里的人都会提起心脏,伊力崎的胸口一阵阵绞痛,每当马蹄声过去,才会舒一口气。
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他妈的,混小子又跑到哪里去啦!”
“抓着他,肯定得给他大卸八块!剁掉他的手!”
骂归骂,在外面的他们也是毫无办法。这个小地方根本没有人能找到,从这里经过的人,基本上都自动忽略了这里。当外面许久没有声音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对西西亚来说,抓人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某人被指认为革命军,领主立刻就会出动卫队进行大规模的搜捕。
战火密集的地区,这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永远不会有长久的安稳,提心吊胆,惊心动魄才是每天的必修课。
躲过了。
这一次也是平安无事。
伊力崎长舒了一口气,对着紧张地坐在一起的法尔他们点了点头,悄悄移到门口,不声不响地打开门。门滑开的时候,映入眼底的是一片火光。许多人,许多披着铠甲带着长剑的人,举着火把站在门口——
完蛋了。
那一刹那,斋和的心脏也停跳了半拍,就仿佛他在经受这个场景一样。
伊力崎愣了片刻,立刻就被一个穿着红袍的男人踢飞了。肚子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飞出去好几米,就像是破麻袋一样倒在地上。法尔他们被吓呆了,波斯塔发出尖叫声,伊力崎面前撑起头,趴在地上仰视着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的男人。
“陶洛斯……”
红色厚袍加身的男人,就是统管这一带的领主,陶洛斯大公。对上自己的仇人让伊力崎的眼睛通红,但是嘴角却留着血水。他爬都爬不起来,这个时候,陶洛斯伸出套着鹿皮靴子的脚,狠狠把伊力崎的头踩在地上,碾着。
斋和打量了一番陶洛斯,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贵族特有的威严感。除此之外,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也很好地锻炼过。应该说很强,说不定之前在军队任职。而年轻的伊力崎,柔弱的身体就像是女孩子一样。
陶洛斯蹲下身,抓着伊力崎的头发,把他的脸提起来。
“你就是那只臭虫吗?”
伊力崎一口唾沫吐在陶洛斯身上。
陶洛斯脸上的笑容顿时崩坏了,他粗暴地提起伊力崎的头,快步走到墙边,眼看就要把他的脑袋砸破在墙上。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拖着颤巍巍的步伐,走到陶洛斯的面前。
“大公请息怒,孩子懂什么——”
陶洛斯斜着眼瞪了一眼千回爷爷,一松手把伊力崎扔在地上,紧接着一拳打在猝不及防的老人胸口。千回老人丢下了手中的拐杖,连一口血都来不及吐出,就向后倒去。后脑勺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千回爷爷!”
伊力崎大声叫着,但是脸上又挨了一脚。口吐鲜血的伊力崎嘴里喊着热血,说不出来话。
陶洛斯不再理会他,又转身到法尔那边,脸上挂着可怕的笑容。
“这么说来,有人一直在保护那只虫子,是这样吧?”
在这种压力面前,波斯塔立刻站了起来,指着法尔大声说:
“都是他的主意!是他逼我们这么做的!”
“你……”
法尔的话还没说完,奥威接着站了起来:
“我,我是拥护大公的。”
陶洛斯露出笑容,看向法尔。但是法尔依然紧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陶洛斯把脸凑近法尔,他很喜欢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没错,是我……我是,伊力崎的同党。”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法尔依然这么说着。陶洛斯露出惊讶的目光。
“哟。那么……这样呢?”
陶洛斯拍了拍手,门口就走进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孩子。
“布鲁尼!你出卖了我们吗?!”
戴着眼镜的瘦弱男孩子不敢直视法尔的眼睛,躲躲闪闪地问陶洛斯:
“我……能说的,都说了。能不能,放我走了?”
陶洛斯走到布鲁尼的面前,把手上的一个戒指退下来给他。
“对于好孩子,有必要予以奖励呢。走吧。”
“你这个叛徒!!你害死了千回爷爷,你不得好死!!”
法尔大骂道,布鲁尼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低着头快步跑开。
“别叫啦。”
陶洛斯走到法尔的面前,一种可怕的威压感传来,法尔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尽管如此,他也完全没有否认的样子,看了一眼伊力崎。伊力崎一阵心痛,法尔的目光,看起来很坚决,就是要一起死。
陶洛斯捏住法尔的脸,轻而易举地把他提起。
“也就是说,你打定主意了?要跟臭虫一块死吗?”
法尔乌鲁乌鲁地说着话,但是语气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就算是斋和,也不禁为之动容。
紧接着,陶洛斯把法尔丢在地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项链,提着链子,轻轻松开手。一个重物从他手中滑落,被链子一抻,在空中荡来荡去。
是一块玉石。深红色的,配的是金链子。
“那是我姐姐的——”
法尔大声叫道。
“哦?这个是我捡来的。”
陶洛斯随意地把手中的玉石项链甩来甩去,扯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谎言,观察着法尔的反应。法尔沉默了。
陶洛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把玉石在法尔的眼前晃来晃去。
“既然是捡来的,还给你也行哦。”
斋和移开了目光,轻轻叹息。
“……你想要什么?”
法尔试探地问。
“我再问一遍,你和躺在那边的虫子有什么关系么?”
法尔看了一眼伊力崎,伊力崎也看着法尔。但是这一次,伊力崎的目光明显动摇了,他不在有那种从容赴死的大无畏的目光,仿佛一瞬间变得蝇营狗苟。他又看了看项链,迟疑了片刻——
“没有。我和伊力崎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三个只是正好在千回爷爷家里玩而已。今天的事情我绝不会说出去,请大公相信我。”
法尔深深低下了头。
陶洛斯扯起了嘴角,把项链丢在法尔的面前,往门口一指。法尔、波斯塔和奥威三个孩子立刻向门口跑去,法尔小心地把项链收到口袋里,回头看了一眼伊力崎,但是目光和大公短暂相交。法尔立刻低着头一路小跑,他的视线中有愧疚。
陶洛斯蹲下身,再一次把伊力崎提起来。
“看到了吧!你所谓的同伴就是这个样子。让我看看啊,你不是很能造反吗?不是很能特立独行吗?不是很有革命精神吗?继续啊,继续闹腾啊,给我说话!臭虫!”
伊力崎被扔了出去,蜷缩在墙角。斋和也明白那种感觉,腹部被猛击,整个胃都要反过来了一样。想要吐,却只能咯血,一种身体要崩坏的感觉。
“混蛋……但是革命军……革命军早晚会把你……吊在城门上。哈、用乱箭、射死……”
伊力崎挂着虚弱而不屑的微笑。
但是这句话换来的却是陶洛斯放肆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伊力崎、哈哈哈哈哈哈。说起来,你从我这偷走的东西都给革命军了?”
陶洛斯拍了拍手。
“那好,我给你见一个人吧。”
随着大公的声音,门口进来了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人。斋和认出来,那服装就像是一开始搜捕伊力崎的人里面,有人穿的服装一样。然后那个人,金色的头发,带着蒙面布。
伊力崎的眼睛瞪大了。
“哎呀哎呀,大公您还真是任性。原来我是不打算出面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男人慢慢扯下了蒙面布。
“抱歉,伊力崎。”
与法尔他们不同,男人露出抱歉的神色,并且道了歉。
“比特瑞……哥哥?这是……”
陶洛斯拍了拍比特瑞的肩膀。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呢,要不是他,哪里抓得到你这种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