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斋和和戈尔兰多去了城市里,租借了另一辆龙车,因为店面是连锁的,直接在这个城市的租借所里赔偿了上一辆龙车的钱。
这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支出,戈尔兰多皱了皱眉。她身上带的钱不多,又随着龙车丢失了大部分,现在几乎说身无分文。这笔钱最终是由斋和掏的。
用圣金币支付,换算成多普币大概值七枚金币。
对斋和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价格。但是在米斯特岗,这是相当庞大的一笔费用。米斯特岗是被诅咒的土地,恶劣的自然天气和常年的战争,让这里的生活水平和消费水平极其低下。七枚金币,可能要一个成年人不吃不喝地做上好几年的工作。
但是斋和这一次带来的金币,总共有二十八枚。从夏野那里获得的财产,有五百多枚金币,就算用了很大一部分,由芽子出面帮助村子里恢复生产,剩下的依然有一二百枚金币。加上之前露琪薇恩定做太刀的钱,这一笔开销对斋和来说还算不上什么。
但是对戈尔兰多来说,就已经可以算上天文数字了。
斋和付了钱出来,戈尔兰多跟在他的身后。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
戈尔兰多问道。
她看起来有一点不高兴,或许是因为身为同行难以避免的嫉妒感,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担心的样子。
“我以前是给军队做武器的。”
斋和并没有说谎,给夏野的武器压在仓库里卖不掉,但是它们原来确实是“打算卖给军队的”。只是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而已,斋和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说的太过详细。
“唔……”
听到军队两个字,戈尔兰多沉默了一段时间。
“没事,说到底,当时把龙车弄丢也是我的任性而已。本来我就有责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斋和说完,刚刚转过身去,腰际就被戈尔兰多用拳头一锤。
“你是在同情我吗?用这么牵强的理由。”
斋和愣了一下,戈尔兰多已经走到他的前面。
“并不是你的错。是我的任性。我没有当好引路人的角色,反而差点拉着你一起陪葬。这些话就算你不说,我也都清楚。”
戈尔兰多像是生气了一样,加快了步伐,斋和赶忙赶上。
真是,女人心不好猜啊。就算上了年纪,“女孩子为什么会生气”这种问题也没办法回答。
斋和这么吐槽道,但是却又想不出什么话语安慰戈尔兰多。
“话不能那么说……嗯……”
斋和一时语塞,但是还是快步跟上戈尔兰多。
“所以我决定了。”
在这个时候,戈尔兰多转过身来。
街上的人都注视着相凝视的两人。
穹顶之下,雪花飘落。
“等到事情完全解决后,我跟你回多普诺瓦。”
斋和措手不及,只能听她继续说下去。
“三年也好,五年也好。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如果你希望的话……为此搭上我的一生也可以。我是古拉格家的锻造师,无论是才华还是容貌都绝对出众。我可以帮助你锻造武器,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这是战争,斋和,如果我就这么和你分别,我的荣耀会受到极大的侮辱。”
斋和从她身边走过,顺手揉了揉她红色的头发。他穿过路人各种各样的眼光,与戈尔兰多擦肩而过。
“那样长久的承诺没有什么价值。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比起呆在我身边,我更希望你能为我做另一件事。”
戈尔兰多回过身去,跟上斋和。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接下来,尤其是回到多普诺瓦后,我的日子估计过的不会太舒服了。虽然我是不想,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搞不好就是入狱,死刑,都有可能。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没救了,我希望你能尽力保护好我家伙计。”
斋和停下了脚步,站在了裁缝铺前面。
戈尔兰多还想说什么,但是斋和向她招了招手,两个人踏进裁缝铺里面。在这里斋和买了一套斗篷和外衣,又给戈尔兰多挑了一套防风斗篷,一块结了账。虽然看情况远征军没有追过来,但是还是隐藏好自己为上。
戈尔兰多还在选斗篷的样式,借此机会,在一旁等待的斋和和老板攀谈了起来。
裁缝铺的老板是年过四十的半老徐娘,身材很瘦弱,就像是骨头架子一样。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同样是红色的头发,但是说不定是因为岁月变迁的缘故,头发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暗淡。
“是旅人?”
老板最先问斋和。
她的语气很沉稳,像是生意人的语气,不会招致顾客的反感。
“嗯。前段时间在外面遇见魔族了,衣服给撕破了。”
斋和短短的几句话,也是为了打消老板的顾虑。毕竟两个人的衣服都划破了许多地方。现在的斋和背着剑,胡子很长,看起来就像是强盗一样。
老板点了点头。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两位是什么关系呢?”
见斋和没有回答,她又补上了一句:
“看年龄的差距,不像是父女,莫非……”
斋和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前,手里提着长长的黑斗篷,自然而然地依靠在门框上。
“没错。”
斋和点了点头。
“是情人?”
“是旅伴。”
两个人同时开口,斋和沉默了一段时间。
“不好意思……”
老板一笑,但是那笑容中有一种狡黠的宽容。斋和想起来多年前他在某本书上看到的名句,说一切都预先被谅解了,一切也都被卑鄙地许可了。但是这句话反而让斋和有一种心虚感。
老板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好好待她吧。米斯特岗的姑娘们,大多过的很凄惨。”
“你也是……吗?”
斋和看了一眼老板,她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无非就是那点事呗。女孩子在青春年华嫁出去,丈夫却很快就死在战场上。剩下的人孤苦伶仃地撑持着家,抚养着儿女。我的儿子今年26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和你差不多大吧。”
斋和刚点了点头,女人突然补上了一句:
“如果他没死的话。”
他应该二十六岁,如果他没死的话。
这种表述方式真是让人不快。
老板看起来像是已经看出斋和所想的东西,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注视着反复比较左手和右手里握着的斗篷的戈尔兰多。左边的看起来防风性更好,也很厚,是漆黑的颜色。右边的斗篷要薄一些,但是带着雪白的绒,要漂亮许多。
老板的脸上又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年轻的女孩子,追求者总是很多。在别处,女孩子都会选择嫁给有钱人,嫁给健康的小伙子。米斯特岗不同,姑娘们有很多人想要找一个残疾的男人。腿脚不便,就可以免除兵役。不过这种行为,会被认为是懦弱。在米斯特岗,嫁给残疾人和嫁给外国人都会被视作叛国。”
老板的话很微妙。
斋和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早就知道斋和是别的国家的人了。
斋和想起戈尔兰多对他的承诺,就在刚才,突然有一些后悔。
对戈尔兰多来说,那大概是相当大的觉悟吧。
“我明白了。我遵从那孩子的选择,她愿意跟我去多普诺瓦的话,我也不会加以阻拦。她选择留在本国,我也会尽可能帮助她。”
老板嘿嘿一笑:
“所以说,就是喜欢她吧?”
戈尔兰多的动作停下了。
她稍微向后挪动了半步,当然斋和是察觉不到的。
“也不能这么说。能和她一起旅行我感到很愉快,但是要说恋爱的话,还是不太一样。也可能我现在有想要去找的人,因此对周围的一切都缺少认识吧。”
老板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戈尔兰多,压低声音说:
“不要声张。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那姑娘就算在我们这里,一千一万个人里面也挑不出一个来。你能带她走,是你的福气,也是她的福气。看那孩子的眼神就知道,刚毅、坚决,是真真正正的米斯特岗人。如果你做好决意的话,就带她离开吧。不要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为了荣耀和尊严不敢离开。其实上了年纪就会发现,对女人来说,真正重要的还是幸福啊。”
“多谢。”
想不出什么回应的斋和,只能这么说。
就在气氛要变得尴尬起来的时候,戈尔兰多轻轻把黑色的斗篷放在柜台上,斋和付了账。
戈尔兰多把斗篷披到身后,系上了脖子附近的绳扣,又扣上了帽子。她那火红的头发立刻像变魔术那样消失在兜帽下。
斋和向老板挥了挥手,带着戈尔兰多踏出了屋子。
外面的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毕竟是在米斯特岗,大雪说下就下,纷纷暮雪笼罩着这个城市。风不大,雪花垂直地飘落,在暖黄色的灯光中交织出如梦似幻的画卷。戈尔兰多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掌上,慢慢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下雪了呢。”
戈尔兰多哈出一口白气。
斋和看着眼前的人,她看起来和普通的少女一点区别都没有。但是只要回想起来,斋和就能感受到。那斗篷之下的心脏悸动着,那灵魂有多么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