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在那一刹那变得空空如也,什么都不剩下。
在那一刹那,我的一切都被吸入了剑里。记忆也好,勇气和信念也好,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就像是一具一无所有的躯壳,只是握着剑,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的一丝危机感,就像是不断发出信号却无人回应的落难士兵一样,逐渐在我身体中消散。剑柄刹那间扭曲,生出无数细小的枝杈,就像是神经一样连接到我的胳臂上。随后,一种庞大的苦痛彻底吞噬了我。
头痛的几乎要裂开,我用另一只手抓着头,身体变得狂暴。
我想要,破坏,我想要吞噬。
我想要把世界上的一切全部压倒,想要征服,想要纵欢淫乐。我想要毁掉苍穹,破坏掉星辰。我愿地下的岩浆把这个世界的一切烧为灰烬。
我能听到自己发出悲鸣,大声喊叫着连自己也无法辨识的话。
真正的我仿佛成了另一个躲在角落里的人格,现在的我就是蛮神,我就是反抗者。
蛮神的意志完全统领了我的内心。
那是一种人类脆弱的意志力根本无法抵挡的洪流,在握起剑的刹那,什么都太迟了。和进入无心状态有些类似,我已经控制不了我的身体,从剑里刺出的根系,传达着死去的蛮神的意志,要用我的身体去复仇。
要杀死,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活着的东西。
要战争,再一次笼罩在这里。
我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
这就真的没办法可走了。我尝试着取回身体的控制权,但是没有任何结果。现在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知不到,就像一具无依无靠的灵魂飘荡在这里。
说起来,人本身就无法与神匹敌吧。
就算是千年之前的蛮神,千年之后也能轻易占据这具身体。
耳边是残存的一两句怒吼,很快,一切归于虚无。
有点不甘心。
虽然到现在,我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但是我很不甘心。
我,也曾有放弃过生命,放弃过求生。
但是在塔的顶端我想起来了,我要去找伊兰,我要带她回家。
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跨过了无数的不可能达到的境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夺走。
我很不甘心。
“如果就是这个程度的话,恐怕是救不了我的。”
在无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机械的声音。
女孩子的声音。
“说不定我对你,抱着某种期待。”
在说什么呢……
我突然瞪大了眼睛。
“原初之海”。
“这么说来的话,你是——”
曾经在我与斯坎普莉尔的战斗中,借给我力量的少女。这片意识的海洋,原初之海的主人。
“或许在见到你的时候。我确实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的期待。如果你因为这种程度就消失的话,我也会感到失望。”
机械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信号不好的收音机。
连本身的音色都变得模糊起来。
随后,绿色头发的娇小少女出现在我的眼前。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全身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亮。和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因此。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因为你又来到了这里。如果你还记得你的承诺的话——记得,你说要把我从这32兆5554亿7780万3979年的等待中解脱出来的话。”
“抱歉。”
我做了短暂的道歉。
“最后一次了。斋和,或者说,王城。”
我瞪大了眼睛,梦魇则转过身去。她的头发很长,一望无际,就像是拖着一条深绿色的长毯一样。
“不必在意名字。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原世界的你,对我来说都毫无差别。作为‘你’这个存在本身,我施以最后一次援手。也是因为现在的你还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吗……”
我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的确。
明明说过“我会把你从虚无之海带出来”这种承诺,一眨眼自己又回到了这里。
“的确无法反驳。”
梦魇摇了摇头,此刻的她踩在自己的头发上,就像是光着脚踩在草坪上的小女孩。
“蛮神是神明。你是人类。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会被它夺取心神,堕落到这里,是必然的结果。”
我刚要说话,梦魇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
“只是,我也相信人类的可能性。”
“哪怕是32兆5554亿7780万3979年的长度啊。”
梦魇转过了头,依然是机械的声音:
“回去吧,斋和,你还有要做的事。”
梦魇轻轻挥了挥手,就像是在黑暗的天空中打开了一道光亮一样。
我睁开了眼睛,岩浆已经快要漫到这里了。
我毫不犹豫地向上跳去,全身都被力量充满。仿佛穿上了厚厚的铠甲一样,魔力激荡的感觉让我无法相信。
剑柄在手中一动一动,仿佛是活的一般。
连接在我胳膊上的根系也变得安静,进行着普通的魔力交换。
我用力一握剑,力量立刻充沛全身。
现在的我,是可以做到的。
我的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
我停留在最上层,双手握剑,深吸一口气,冷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感知像是被强化了好几百倍,我在山的哪里,岩石有多厚,外面是什么,全部反馈到我的脑海中。基于那些情报与信息,我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剑,当剑达到与胸口平齐的高度,我慢慢挥了下去。
坚决,而缓慢。
刹那间,不仅仅是整座塔,整座山崩坏了。
我一点实感都没有,完全感受不到魔力的放出,但是在我面前的岩石却猛地开裂,那巨大的裂缝一直指向遥远的上面。下面的岩浆被劈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向两边荡开。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神的力量是什么,太过可怕了,这种力量。
我猛然间抬起剑向上砍去。剑切入岩石,就像是切豆腐一样,还是嫩豆腐。
真的是一点阻碍都没有,剑插入岩石,划开一条缝隙。大概几秒种后,轰隆隆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我一下一下切割着岩石,上面的岩石被切碎,却没有一块石头落下。强大的风从下面灌上去,整座山开始颤抖。
岩石与岩石碰撞着,碾压着,来自地狱的岩浆翻涌着。
我一下一下挥舞着剑,面无表情。但是每当我挥动的时候,山就会呐喊,悲鸣,然后分崩离析。狂风越来越大,岩浆就拍打在离我不远的岩石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感知到了界限的临近,猛然间向上划出半月的光辉。
刹那间,半座悬崖坍塌了。
我的头顶上洞穿出一个通向天际的道路,能够看到外面的光。
几百米厚的岩石,曾经阻隔了千年间进入这座塔的所有人求生的道路
而那岩石,对现在的我不过是几刀的问题。
无数的岩块和粉尘向上抛去,风在我的身边乱舞,卷起岩浆如同浪涛。
那一刻我就如同冥王的使者,终于看到了地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