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姬波娅的身体在我的怀抱中慵懒地舒展。
与此同时,大量的疼痛顺着希姬波娅的骨架传导给我。
——“古、古拉格家的人?不是全死了吗?”
——“不详的血脉……肯定是被诅咒了吧。”
——“朝这边看了啊!我说刚才,那个女孩……”
——“应、应该没事吧。还是小心点好……让让,都让让……”
——“妈妈,那个姐姐看起来好可怕。”
——“嘘!不许看,万一诅咒被传染了呢……”
所谓的恶到底是什么呢?
我记得在原世界的时候,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当一个人经历过痛苦的时候,本能地反应就是报复。对于来历不明的恶意,自然而然会想成为恶的一员。所谓的差别不过是铤而走险和自我克制罢了。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铤而走险的人被称为恶人,而加以克制变成了所谓的善良。很可笑吧,王城,那些自控力强的人,说不定心中怀着更大的恶意呢!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而已,但那份恶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存在在每个人的心里。”
但是从希姬波娅身上传来的记忆中,却无比的纯净无杂。
那种内心中的单纯和善良让我心一阵阵绞痛。
八年来,希姬波娅从来没有怨恨过那些对她怀着恶意的人。包括这个世界。
变强,变得更强。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
八年来,希姬波娅思考的东西就这么多。
给那些欺负自己的人颜色看看,或是把欺负对象换为别人,这些希姬波娅都没有考虑过。一点点都没有。
在说出万物锻造的同时,这一个空间就在我的掌握之下了。我所锻造的并非希姬波娅本身,还包括对周围温度与潮湿的控制。黑色的背心黏在身上,我索性把它脱了甩到下面。
之后,尽我毕生之所能锻造眼前的剑。
我慢慢放手,把手贴在希姬波娅光洁的后背上。
魔力顺着她的后背渗入她的身体,这样我的魔力就开始在希姬波娅身体中流淌,然后当魔力汇聚在一起,我猛然一挥手。希姬波娅身体里的骨架就开始模糊。这期间希姬波娅应该会承受相当大的痛苦。
我猜她已经从那个幻梦中醒来了,因为她咬着牙齿,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大部分骨架就像是锈蚀了的金属一样,与本体粘连在一起。我活动着五指,就像是操纵木偶一样。骨架的残片逐渐剥落,但是这个过程就像是把鱼的鳞片生生刮掉一样,对活着的鱼来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煎熬。
希姬波娅浑身开始发抖。
终于,希姬波娅的骨架拆卸完成了。
我一抬食指,淤积的黑雾却没有消失。因为并非人体的缘故吗……
这样一来的话,接下来的重组过程也会麻烦很多,毕竟黑雾就像是病菌一样,大团不知道怎样形成的黑雾无法解析,是不透明的。骨架若是导到其中,我就像是坐在山顶上指挥机器挖隧道一样,下面挖成什么样我一点也不清楚。
不过俗话也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要是真一切如我所愿,那么简单的事希姬波娅也不至于花费八年还没有完成了。
我闭上眼睛,回想着希姬波娅的一生。
锻造这东西,其实也是看灵感的。脑子里灵光一闪,说不定就能完成一件旷世奇作。首先要做的就是相信自己。虽然魔剑生物化的资料早就失传了,但是三年来我看过无数锻造的文献,知识基础不会匮乏。
然后就差那一点灵感了。我放空自己,让魔力自由地在希姬波娅身体中流动。
因为她的身体中已经不存在骨架了,所以魔力穿过她。
希姬波娅的生死就在我的手中,如果我想的话,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她变成一堆碎片。或者慢慢折磨至死。但是出乎意料,我一点这种想法都没有。虽然因为希姬波娅的原因,伊兰差点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现在我不讨厌眼前的少女。
不善言辞,没有同伴,饱受冷嘲热讽。从我和戈尔兰多去村子里买水的情况就可以很明确地看出这个国家对古拉格末裔的恐惧与不安。
不单单是如此,比起外界的恐惧,更多的是对自己身体的不安吧。
没有依靠,没有值得信赖的人,自己又早已是非人的怪物。戈尔兰多的冷漠与希姬波娅的傲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把自己和世界隔离开的一种方式而已。
我想救她们。
如果在这个国家不受待见的话,就离开这里。虽然为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但是留在这里的话,再强大的人也有崩溃的一天。不仅仅要完成这个锻造,同时也要带她们离开。
比起不确定的摇摆,我可以给她们确定的未来。
那么,展现吧。
我弯起四指,用指尖轻轻碰触她的后背。
从心脏开始,亮晶晶的蓝线开始向四处传导。
就像是在白纸的中心滴下一滴墨水,然后牵引着墨水流向四周一样。蓝色的光顿时一圈一圈地荡开。本来充斥在这里的岩浆的暗红色微光顿时被压制了。从希姬波娅身上散发出的光亮,就像是皎月的光华一样。在地底,在我的眼前。
还不够。
我可是最强的锻造师,至少现在是。以后遇见更强的,再把名号让给他不迟。不过现在,就让我借用一下这个豪言壮语吧。
普天之下,没有我斋和打造不出的武器。
我瞪大了眼睛,光辉的脉络也越来越清晰。
“我一直认为,变强的最好方式是独行。但是独行不是生活的最优解,生活不仅仅是变强。”
我慢慢地说。
蓝色的光辉如同极光一样闪烁着。
“自豪吧,希姬波娅,你曾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亦将获取属于你的未来。”
骨架就如同设定好的机器一样,在希姬波娅体内疯狂铺展着。与此同时,我的力量也逐渐衰竭。意识开始有些模糊,魔力的消耗量远飞寻常战斗可比。接下来应该如何铺就?就连我本人也不很清楚,只是当骨架游走到某一个位置的时候,过往的经验告诉我必须要分路,无限地铺就。
几万、几十万精细的骨架全部由我一个人来完成。我的大脑逐渐变得迟钝和麻木,就像是被榨干了精神的空壳。
但我知道我必须完成。
在我告诉芽子我要成为锻造师的时候开始,我就在一刻不停地努力着。
无论是三伏还是三九我都没有放弃过,无论是在火炉前汗流浃背,还是在书桌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艰难晦涩的古籍。陌生的语言,陌生的文字,没有前路的方法,我全部都自己探寻过。
我曾去找梅里斯校长,途中几度死在路上。为了更强的锻造技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前行。
我也曾在村子里,在骨头大爷的教导下一次又一次地打铁,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在那场经济浩劫中,为了前进我几乎赔光了钱,自责,愤懑,愧疚,这些情感我都体会过。
我在极度的失落中开始解析别人的骨架,也逐渐掌握了更高层次的锻造方式。
三年来,我是武器店的大叔,我也从未放弃过奔跑。
一切都是为了,在过去的将来,也就是在现在,我能够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不用再向许久以前那样,必须做出冷酷的抉择。
仿佛回应我一般,希姬波娅体内的骨架开始共振。
“斋和……你……”
希姬波娅依然闭着眼睛,但是对我喃喃地说道。
大概是共鸣吧。
天底下有才能和梦想的锻造师,所怀着的感情都是近乎于相同的。
至少在想要前进这一点上。
希姬波娅身体散发出柔和的光辉,骨架飞速铺展着,彼此交织,疏导,延伸,成型。而我就是最高的指挥官,两根伸入黑雾的骨架在盘旋曲折许多次后,准确地拼接在一起。这个过程我看不到,但我知道我完成了。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骨架,完全依靠我的神经去判断,一点点的差距都不允许,这个过程还要重复几万次。
我就像是用手绘制了一幅人体血管图一样,与学生时代绘制的不同,这一次,要求加上全身上下所有的毛细血管。
我只是觉得我能做到而已。
希姬波娅不再说话,像是怕打扰我一般,但是脸上却渐渐挂着笑容。
“怪不得,姐姐她相信你呢。”
希姬波娅轻轻地说。
我也相信我自己啊。
别人的赞美犹如过眼云烟,我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自己的才能。
魔力即将流淌殆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有一种谜一样的自信。哪怕透支也好,哪怕大脑中的回路全部烧掉也好,哪怕累的吐血也好。就算榨干这具身体的全部,我也想要完成眼前的壮丽蓝图。
我是锻造师,多普诺瓦的锻造师,我是武器店的老板。
我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刹那间,蓝光逐渐变为白色,如同闪电一样噼啪作响。一道巨大的雷光矫若惊龙,从无尽地苍穹落下,炸在千疮百孔的山里。希姬波娅的全身缠绕着电光,魔力的骨架剩下最后一点就能彻底完成。
就在这个时候,山体颤动了。
我心里知道不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除了尽力完成锻造外,我无路可走。
意识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