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仰着头,眼前是银白的枪身。
枪身之后,亘古不变的星空逐渐模糊。
有血液滴落在冰冷钢铁上的脆声。
这一刻仿佛有千万年一样漫长,直到噗的一声,维格鲁茨尼拔出了长枪。
阿卡沙眼睛中的光亮逐渐消失。
王城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阿卡沙像是被戳漏了的沙袋一样向后倒去,王城张开双臂揽住她,阿卡沙就软绵绵地倒在王城的怀抱里,嘴角渗出血沫。王城茫然地晃了晃阿卡沙瘦弱的肩膀,阿卡沙的头也跟着一同摇晃,她的大红蝴蝶结松掉了,一头金色的秀发铺散开。
“阿卡沙,阿卡沙!为什么伤口没有愈合……”
王城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维格鲁茨尼手中的长枪,枪尖浴血,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朗基努斯的长枪’……”
传说中,当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时候,朗基努斯曾持长枪了结了他的性命。这把枪一直非常神秘,传说持有此枪的人,会令周围方圆一百二十尺范围内的人全部臣服在脚下,此枪即是胜利之枪,可以主宰整个世界。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枪,在王城的眼中却如此陌生。
维格鲁茨尼的脸上依旧是嘲讽的笑容:
“没用的,这可是能杀死耶稣的枪,吸血鬼这种等级的怪物自然不在话下。就像是被本源弹打出的伤口无法愈合一样,吸血鬼的恢复能力也并非是万能的,朗基努斯之枪上有能溶解细胞的剧毒,做最后的告别吧,王城。”
王城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温柔地抱着怀里的小女孩。
“没事的,没事的阿卡沙……”
阿卡沙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她的眼窝有些发黑,脸上的笑容也相当虚弱。
阿卡沙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每说一句话就要遭受钻心的疼痛。
“怎么样,王城,咱够意思吧?”
王城咬紧了牙齿,将阿卡沙紧紧抱在怀里。这一刻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心脏,这个无比刚强的男人,泪水夺眶而出。
“你这家伙啊……”
阿卡沙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用颤抖的小手轻轻拍了拍王城宽阔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的姐姐一样。胸口流出的血擦在王城的衣服上,透过衣料染在他的胸膛,王城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从内心中喷薄而出的感情却完全不受控制。
他的眼泪一直在流,仿佛要流干一样。
“话说,那个女人不过是替你挡了一枪,你就对人家服服帖帖的……还在咱的面前秀恩爱,咱可一直都记得呢。那么简单就爱上别人,真是好色又没用的笨蛋人类呢。看吧,挡一枪什么的,咱也能做到吧……”
阿卡沙的头无力地靠在王城的肩膀上,柔软的金发蹭着他的脖颈,像是讨好的小猫一样。
王城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在离自己远去。
阿卡沙的一颦一笑出现在脑海中,浮光掠影地划过。她与他曾经多少次出生入死,每次都能安然无恙。刚见面的时候,勒兰德与阿卡沙在王城眼中不过是调查浮游城必要的道具,是有用的棋子。他们之间的战友关系也只限于任务期间。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觉得身边有一个傲娇的小矮子也蛮不错的。
阿卡沙不愿意干粗活,却又对梳妆打扮极其重视,每次都把一大堆厚重的衣服交给王城清洗,包括贴身衣物,每一次都会裹着被子,踮着脚去摸晾在衣架上的衣服,嘟囔一句“还没晾干吗”。好不容易穿在身上,还是要抱怨王城不买风干机、洗衣粉用的不是带香味的。
坐在摩托车的后面带着护目镜,像个小小的侦察兵一样,任由王城载着穿梭在世界各地。从荒无人烟的沙漠到霓虹闪烁的夜市,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有意无意地说着想要轿车的愿望,指责王城的越野摩托太过颠簸且无法睡觉。
最开始的时候明明只有作战的时候才会相互交流,王城永远是冷着脸布置着作战方案,甚至好几次都利用阿卡沙的回复能力让她去涉险,最初他以为,她与他永远不会有什么深入的了解,就像是海葵与小丑鱼一样,不过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长时间的生死与共足以改变一切。
在不周山上,食物所剩无几,阿卡沙的吸血本性暴露无遗。那个时候他也想过,杀掉阿卡沙,不管他能不能走出去,除掉阿卡沙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于情于理都应该这么做,因为露出獠牙的阿卡沙已经不是自己的同伴了。可是看着眼神涣散,发色枯槁,衣服上沾满灰尘的阿卡沙,王城迟迟没有拿出怀里的手枪,反而把最后的食物丢给了她。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关系有了本质的改变。
他背着她步伐踉跄地走出了雪山,也注定要一直背着她前行。
寻找本源的道路无比凶险,每一次都差点丧命。在百慕大的时候两个人沐浴着暴雨抓着沉船的残骸漂流在海上,离死亡只有确确实实的一步之遥。在那里,阿卡沙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心迹,先说成为死徒需要与自己发生肉体上的关系,又想问王城愿不愿意成为她的死徒,只是话说到一半,阿卡沙就无力地沉入深海。
那一刻,王城所想的不是等待救援,而是下水去救阿卡沙。
哪怕他明白,漆黑的海水里有着令人惊骇的怪物。就算下去凶多吉少,他也不打算放手。
这种踩着刀尖前行的日子里,两个人的关系远比爱要深刻的多。
然而,这美好的一切在赤道几内亚有了裂隙。
王城不是冷血的人,不可能受人恩惠而无动于衷。何况那个时候的西德莉是用身体替他挡了一发子弹,换做谁都不可能不心动。阿卡沙的思绪也很单纯,她还以为王城依然是那个冷血果断、杀伐凌厉的王城,因此居然劝王城扔下西德莉保护本源,无疑是与王城做出了变相的决裂。
从那以后,西德莉被救了过来,王城也变得温柔。
两个人的身上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阿卡沙知道,自己没有容身之所了。阿兹贝尔被抓,任务解散,她有什么理由缠着王城呢?在西德莉面前,她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确实与王城出生入死,但是她没救过一次王城的性命,相反是王城一直在帮她。
一个人漫步在街道上的阿卡沙流着眼泪,她毕竟还是失去了王城,再也没有一点挽回的可能。她去了一趟伦敦,这里是她的家乡。英国永远在下雨,阿卡沙撑着黑伞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古旧的建筑被雨晕染,发出淡淡的白光。她一步一步地走着,不理会身边穿行过的黑色甲壳虫,不理会路人惊叹的目光,像是丢了灵魂的人偶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恨王城,也不恨西德莉,只是对自己的懦弱感到痛苦,为失去一切感到深深的心痛。
在王城向西德莉告白的时候,阿卡沙正跪在暴雨中痛哭。
她多想王城能像小说中出现过的那样,突然出现在她的身旁,为她撑起伞,用纯正的伦敦腔说上一句:“需要帮助吗,美丽的小姐?”
可他终究没有,只留下阿卡沙一个人孤单地流着眼泪。
这些事,她永远也不会和王城说。哪怕两个人最终在波兰重逢,她也只是露出让人放心的笑容,对那时的孤独与痛苦缄口不谈。比起陪伴在王城身边,顺理成章地抱着他,接受着他的关心,那些泪水与付出都淡如云烟。
阿卡沙就是这样,看似活了很长时间,其实还是傻乎乎的。
因为她喜欢王城,所以不管王城喜欢谁,不管王城怎么看她,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感情。
在阿卡沙的心里,永远只有自己做的不够好,而没有王城的半分缺点。在她眼里,王城就是在感情上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对对手冷血无情的军人、对自己和勒兰德也没个正行的搞笑大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王城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快乐,也很心安。
如同铠甲,也如同软肋。
不过对于恋爱中的大小姐来说,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为了王城可以付出一切,不是因为他是大副,而是因为他是王城。
“咱啊,千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人,从出生起就被人唾弃。教堂的神父禁止咱祈祷,身边的小孩子们也会向咱扔石头。不光是咱,咱的父母也是一样,被人嘲笑与唾骂……在咱十岁的时候,父亲在我的眼前掐死了母亲,还说着‘谁让你生出这样的怪物’……咱的家人被一个一个迫害地自杀,而当他们死绝的时候,那些看似和蔼的人们又说……说‘果然是怪物,克死了全家人’。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不是什么怪物,而是普通的女孩……”
阿卡沙躺在王城的怀抱里,凝望着夜空。
千年前她也曾望向这片夜空,时光荏苒,星辰却没有半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