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如即往的莫名其妙。现在可好，手上还多了一沓纸。
字倒是好看，可是是他写的东西吗？20x20的稿纸啊……难道是参赛作品什么的，感觉看看也不错。反正今天看书的好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了……
我这么想着，收拾了下书包回家。两点钟的太阳，感觉就要死在路上了。
到家第一件事开空调，浪费也没办法，我把它当作维持生命的必要物品而这样安慰自己。在缓了一会儿之后我从包里拿出手稿开始看。没办法，这种心情也没办法静下心来看书，不如就拿这个先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第一行应该是标题，写了个挺难的英文单词呢……Misanthropy，之前提到过的美女老师教给我的。反人类。这种奇奇怪怪的单词呢，一看到就忘记不了呢。总之……如果是这么奇葩的标题，那要是S写的话说不定意外地深沉呢，他这个人看上去就挺阴郁的，明明长得挺好看，但肤色那么黑，又瘦又高的，该怎么说呢，稍微有点奇怪。要是他写的东西的话估计也是那个风格吧。眼睛倒是很好看，但是看上去是深度近视啊……我特别引以为豪的事情之一就是视力一直保持在5.3，就算一直用kindle喝电脑看书、写东西也没有退步真是谢天谢地。近视这个事看上去就非常麻烦，一天到晚看到学校里的邻座在擦眼睛，不停地掏出眼镜布，一会儿是舰娘一会儿是LL，真是无可救药的家伙。
“Misanthropy……It’s dangerous to really connect with people.
一直以来我都这样生活。把自己封闭起来，到了不跟人说一句话的程度。但是生而为人，即使我是标题那样的人也会有自己的情绪，比如说连着三支水笔都写不出，稿纸擦破了这种事情都能让我感到烦躁。”
一段一段很短，像是生活琐事的记述，总感觉有点村上的风格，但又感觉完全不是这样。很明显的厌世情绪，消极而又暴躁，果真是反人类。
大概200页的稿子，也就是八万字不到。看起来倒是很快的。作为小说评判的话不好也不坏，但很难想象这是同龄人写出来的东西。因为文笔里净是绝望之感，和以前读过的透露出希望的小说不同，这是种完全绝望的、全程压抑的感觉。现在的18岁这么厉害吗？……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确切年纪，但最多也不过是大学生模样。即使是大学生，在现在这个光明和平的时代，至少是区域和平，会产生这种感觉的吗。
我虽然不爱说话也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但至少对生活是很有盼头的。明天吃什么好吃的，仅仅是这种问题都能让我产生开心的感觉，更别说还有书这种美妙的东西了。而且要说的话，我是因为胆怯，又懒，而这部作品里的主人公……是真正的讨厌，对大部分事物是真切的厌恶。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不去死呢。读的时候我一直对这个问题抱有疑惑，直到结局处点明书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一大理由。这个倒是和我一样，书。但没了书我不会死，而他会，区别大概是这一点。
作品的署名处意外正经地写着：加贺朔。是S的名字吗，saku，大概是的吧。那么暂且叫他加贺好了。看完之后我又想了好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写的不错，越想越这么觉得。真是部不错的作品啊，特别是情感，描写的很到位，作为读者的我是接收到了。要是我肯定没办法写出这种东西的，即使努力十年也写不到，才能使然。他天生就该去写书，写些有趣的作品。我由衷地这么觉得。
想到这里，我承认，仅是他的文字，就将我深深吸引。
七
第二天，我不免想起加贺朔那家伙——姑且叫他加贺朔——写的小说，我一边努力想要摈弃夸奖他的想法一边照着习惯来到图书馆。
市立图书馆，真的是个好地方。冬暖夏凉，安静舒适，可能是因为我们市规模比较小，即使是寒暑假，市立图书馆的人也不算特别多，基本不会爆满。每当我赞叹图书馆的环境之时，我都会由衷地赞叹创造出这样完美的公共场所的人。感谢社会发展，感谢我出生的黄金年代。
而正是因为人不多，我一眼就瞧见坐在窗边位置的加贺。
真是不巧啊……我这么想着一边打算下到另一个楼层避开他。市立图书馆在这栋建筑中是10-14层，13、14层都是普通的阅览室，没什么大差别。我一般习惯去十四楼，因为相比十三楼风景更加开阔，要是天气好，远眺时能看见半座城市之外的一栋标志性高楼，而且人也相对更少一些。我就是在十四层看到的加贺，趁他还沉浸于书中、没有发现我的时候，我赶忙逃下了楼。
在13层，我也再不敢坐在窗边，只能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勉强地坐到六人座上。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早上好，凛。”
八
“……啊，那个，小说我看了。”凛抬起头，一脸不情愿地看着对方。
听到凛的这句话，对方显然很高兴，身体都感觉一下子轻盈起来，立马走到凛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轻轻抚摩着。眼睛则直视着凛的眼睛，一幅坦荡的样子。
凛瞥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
“怎么样？”
“什么啊……”
“那篇文章。”
“哦……还行，挺好的呀。”
凛抑制住溢美之情，继续装模作样地看书。虽然她承认此时对于面前的少年有些许兴趣，但为了避免生出更多麻烦，她头也不抬、用冷淡的语气回复对方。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的。”
凛白了他一眼，没见过这么夸奖自己的。
“是你写的吗？”
“是啊。啊对了，加贺朔是我的笔名，我想应该要起个正经的笔名，所以就认真地考虑了。想这个名字还费了我不少时间呢，名字也不错吧？”
“哎哟你真是……不过写的还不错啦，挺有趣的，加油。去投稿吧。”
“不不不，现在还不行。我在思考……结尾。”
“结尾，不是挺好的吗，这种绝望描写得很透彻哦。”
说到文章的时候，凛才停止翻动手中的书页，抬起头来正视对方。
和昨天印象中一样的，端正的五官、有着厚厚镜片的无框眼镜、透过镜片看见的在灯光下仿佛明灭闪烁的眼睛和细长的睫毛，使加贺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质。
“不，不是描写的问题，我在想，结局到底应该怎样呢。”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最后一句话吗？”
凛点点头，然后记诵起来。那是句有些消极与黑暗的话。辅以前文几万字的铺垫，凛觉得开头、结尾都以这种方式，也算一种呼应，自己挺喜欢这样的设计。
“The real security is trusting no one.”
九
“Exactly.”
不知道加贺到底是哪里来的，总之不是本地人就对了……说话奇奇怪怪，还特别喜欢用英语。虽然英语的发音很标准就是了。在我们这个城市，即使是年轻人也不怎么会说英语的，一般只能日常对话水平，更别提用英语写小说了。而且口音也是千奇百怪，我自己自知不算标准，不过也还能听听，毕竟有一个暑假我特别闲，成天拿着小收音机搜外国电台，然后模仿播音员的语调。
加贺的英语口音，让我感觉很好，声音也好听。但是这终究改变不了他是个奇怪的人的事实。
他想和我讨论什么……他小说的结局？我觉得就这样挺好，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我又不是会和人无私分享看法的人。
“然后？所以呢？”
十
“你看过《发条橙》吗？”
莫名其妙的话题转移，凛露出疑惑的表情。
“看过，怎么？”
“你觉得最后一章的意义何在？”
“最后一章？”凛努力地回想最后一章里说了些什么，“给读者带来希望的感觉和主人公本身圆满的结局。皆大欢喜。”
“是的，所以我在想……”
“你是说你也要在结局扭转之前黑暗的局面？”
“我本意是描写一个充满希望的故事，先抑后扬，但写到后来觉得……”
“即使满是绝望，也无不可。”
加贺看着接话的凛露出不可置否的微笑。
“我来找你搭话也是鼓起很大勇气的。你现在想听听原因吗？”
虽然是疑问语气，但加贺并没有给凛回答的时间，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她。
凛没伸手去接，但对方却是塞到她手里。
“所以你觉得……到底应该怎么写呢？”
“照我的看法，我觉得就这样不动更好一点。因为，读者自己会联想，不用写明也没问题。而且，最后的描写和收尾太棒了，要是再加一段显得画蛇添足。”
对方点了点头：“好。”
“啊……这个，是参加什么小说比赛吗？”
这是凛第一次主动发起一个话题。
“额对。在杂志上看到的，感觉挺有意思，还说会有评委的评语，就打算参加。”加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多，“这篇是在我很早以前就有想法的了，现在终于成型，自己虽然挺满意，不过还是很忐忑。”
“这样啊……我觉得还是很好的。就这篇文章而言。”
凛抬头望向对方，赠予真挚的夸奖。
“你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啥？”
“一瞬间我觉得你挺漂亮的……不，没什么。”
加贺朔推了推眼镜——依旧是用最传统的方法将眼镜推回原位——然后匆匆告辞。
凛摆弄着手里的白色信封，感觉还有点厚度，难道是封长信？
她拎着包急忙骑上那辆一直维持在五档的变速自行车，在炎炎夏日一路冲回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