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从收到舅舅送的拆信刀开始就习惯用它来拆信,即使是在外面收到信也一定会回家用它来拆。这是把相当漂亮的刀,虽然不是华丽的那种漂亮,但意外地有朴素之美。舅舅去京都还不知道是哪里旅游的时候带给我的。
加贺的信,大概是什么内容呢?他说写了为什么和我搭话的理由……如果是这个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毕竟近十年来我都没怎么好好地和同龄人面对面地说过话。
和上次稿纸上一样的字迹,就是加贺写的没错了。
“拜启。”
格式倒是有模有样嘛。对我这个同辈还用那么恭敬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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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之前所说,我想要对贸然前来搭话做一些必要的说明。
注意到泉凛同学是在学校的图书馆,每天都留到放学,我想如果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的话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对于书非常喜爱吧。我的一个好朋友是图书管理员,托他的福我得以了解到泉凛同学你的名字,和你的所有借阅记录。在此我承认这样偷窥别人的隐私很不好,虽然没有狡辩的想法,但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能够了解到,在这所学校里还有和我一样这么喜欢看书的人。
你可能很少见到我在图书馆里看书,那是因为我家经营着一家旧书店,看书的话一般都是在店里,只有一些需要查阅资料和文献的时候我才会去图书馆。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曾经有一段时间,你一直光顾我们家的旧店,名字是“千羽鹤”,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爷爷特别喜欢川端。但是你来的那时候我一直都是负责在仓库理库存和上架,所以你应该没有什么印象。我一直在寻找和我相似的人,也许是这类奇怪的书看多的关系,我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活着的过程就是为了去尽情享受,而且不用追求什么结果。我对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不甚了解,我猜测,可能你也是这样。
总而言之,无论在哪方面,泉凛同学都非常吸引我,以致于我在市立图书馆寻找了几天,确定了你的看书习惯之后就前来搭话了。
这对我来说是一次奇妙的旅程,是享受的过程。也感谢你对《Misanthropy》的指摘。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你一起讨论书,这是我的邮箱。
P.s.我的名字就是加贺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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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还夹了张小纸条,写了他的手机号。
说到“千羽鹤”,显然第一反应就是川端康成啊……那篇名作。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就是了,那种渗透入字里行间的淡淡的悲伤,总让我觉得不是很舒服。
被加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距离学校大概十五分钟的自行车程,有一家伫立于空旷绿地旁的旧书店。是市里少见的旧书店,拜它所赐我寻找到了几本梦寐以求的初版书。店主是个大约25岁左右的年轻女性,面容姣好,人也很亲切。但她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有个弟弟……而且她的姓氏好像是五条,确实没法联想到加贺啊……
说实话,看完这封不长的信,我心里倒是有些触动。感觉第一个朋友,可能就要这么交上了。照他的话来说是被我所吸引……还做出了斯托卡般的事,那么他应该知道我都看过哪些书,而且书路很合,才会想尽办法找到我的吧。
怎么说,虽然我害怕羁绊,但若是这样交个朋友的话,倒也无不可。
我从书架上抽出一张信纸,不善言辞的话用笔写下来就可以了。
十二
“……”泉凛在13楼和14楼之间寻找加贺的身影,但并没有。
她骑上自行车,先是前往“千羽鹤”。
和以前的摆饰别无二致,她想起自己已经两三个月没再光顾。而姓五条的美女店主依旧笑盈盈地接待她,而且还是用着以前那样亲切的语气。
“哎呀,这不是小凛吗,好久不见啦,最近还好吗?”
“嗯,真冬姐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有人叫加贺朔吗?”
她有些忐忑地提出这个问题,万一没有该怎么办呢。她看着五条真冬的表情,笑脸一下子僵住,然后露出悲伤的表情。
“有是有,但他已经死了。”
“什么……”凛显然不敢相信,明明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什么时候?”
“他今年四月去美国了,不顾父母和我的反对。还说什么就当他死了就可以。虽然我很不情愿,但几个月来也是杳无音讯。他的性格从小就是这样。说起来,小凛怎么会认识他?你们应该不是一届的学生啊……”
“啊……因为我前两天看见他了,在图书馆里。可能因为脸熟,我们就聊了几句。”
“前几天?……在市立图书馆吗?”
五条的表情黯淡了下来,眼中泛着无尽的悲伤。
“对。”
“怎么会呢,这孩子从来不爱去图书馆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满是疑惑的表情。
“你见到的人,真是我们家的朔吗?还是说有一个盗用了他身份的家伙。”
“我……说实话我不大清楚,他很神秘。不过外表的话是戴着无框眼镜,然后皮肤有点黑,比我大概高十公分,特别瘦。”
“……”五条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即说道,“这样的描述虽然很符合朔……但……”
店里的风铃响了起来,是很清脆的声音,凛觉得很好听的。她每次都爱推那扇玻璃门,发出“叮咚”的清脆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五条姐,邮箱里有封信。”
是店里打工的高中生,一瞬间凛还以为是加贺推门进来。
信封里只是一张小便条。
“姐,我在美国过的很好,请父母不用担心,我还活着呢。如果泉凛小姐来过的话请告诉她,我已经回美国了,那个邮箱依旧可以用。”
十三
我知道这并非故事的终结,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相对面对面的交流,我当然更为习惯书面交流了。收到这个便条之后,真冬姐激动地快哭了,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吧。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如果就这样漂泊而没有任何消息,那可能是一生都无法解开的心结。
我向她道别之后便又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家了。
我把那封信输入到电脑里,然后按下“发送”键。至少我此时的心情,我想传达给他。
到美国的飞机要飞多久呢,好像是十一二个小时?我们这座小城市还没有机场,得到隔壁的国际大都市才能乘飞机呢……
我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闭着眼睛在摇椅上晃荡。
收到他的回信是在两天之后。
一封完全没有敬语的电子邮件,里面写了他那部小说已经投稿的事情,和他最近在构思的故事。
他的想法总是很有趣,我自叹不如。但我还是不大明白他到底想要写怎么样的故事,为什么总是会写成灰暗的结局。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吗?
终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敲下:“你是悲观主义者吗?对于人生的看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要是我去问我的同班同学,他们肯定会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然后嘲笑两句不以为然。但我知道若是加贺的话一定会认真回答的,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交流的原因:“为了使自己的思维更加拓宽,欢迎一切严肃的问题。”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回复我说:“算不上悲观主义。我觉得人生是一场游戏,也是一场错过。但我们不应该害怕受伤的,有得必有失。”
诚然,在这次奇妙的相遇之后,我总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产生了变化,我好像不再排斥去参与到集体的活动中,即使是和话不投机的同学,也能和平愉快地相处了。我把它归为加贺的功劳,可能是他让我变的不那么懦弱。
我们不该害怕受伤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
十四
从我搭话开始,我就知道会有分别的这天。这一年来我和凛一直通过电子邮件保持联络。起初我们两个都很期待收到对方的来信,然后兴致勃勃地立马回复。
但是事情总是这样的,不可能持续很久。
终有一天她发邮件说“我交到新朋友了!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我当然是高兴的,因为我觉得凛值得拥有更多的朋友,她是个很棒的人。但你猜得到,她的来信越来越少,我的邮件也越来越少,感觉……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感受的东西不同,即使本来志同道合,但我知道终有一日会消失不见的,无论是我们的联系还是羁绊。因为地域的关系,即使是现代社会也没办法消除这些隔阂。
这些我从一开始就都知道了。肯定会有分别的这天的。
做了一年的心理准备,我的难过可能小于对她获得新生活的喜悦。
我发过去了一堆恭喜的措辞,然后关掉电脑。
十五
加贺再也没有回过我的邮件,我去“千羽鹤”,真冬姐也说很少收到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回国的次数就更加少得可怜,而且他都不露面,让她相当困扰。
或许我隐约感觉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我们的联系彻底切断的那天终于到来。我又想起他过去的邮件里提到。
“我们不该害怕受伤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的,交到了朋友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的我,和在美国学习的他,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但即使会分别,我也不再害怕失去这份羁绊了。以前的我绝不会这样想。
I really believe that.We could be happy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