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莫问前程路

作者:slim75 更新时间:2021/9/12 14:52:45 字数:5476

“明德十三年,南越百磺部族首领齐格剌统一南越百族,建立安加拉王国,当是时,右丞相方禾谏言认为应当趁百越战乱方终,军民疲软,派兵平定。成王李源不以为意,认为其不过区区草莽,未受教化之乡野村夫,何其为惧?

安加拉王国四年夏,齐格剌率十万大军攻周,吞并南周二十二城,占领锡州,剑指南阳。成王李源速派大将许翰出征,许翰不辱王命,九月遂逐齐格剌于百越,二十二城尽数夺回。齐格剌虽逃回南越,安加拉国却是损失惨重,不再具备侵略之军力,许翰携王命趁势逼迫其成为大周南越郡,战后俘虏的百越之人皆扣留于南周,分配众州县,作为劳力。”

依照大周律令,各州县均设置军务所,用以紧急状态下开展军事会议。当地轻装男子均需在军务所服役,三年即可离队,但若军务所发出号召必须归队。军务所内需固定驻守当地总兵力的十分之四用以急用。

南阳县军务所修建于县城北部,坚实的高墙将之与城市隔开,只留下面朝南、西、东三面的红漆木门,森森地凝视外面的街道。军务所四周不得摆摊开店,整整四条街道均为军用,因此墙内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热血沸腾,墙外却是一片肃杀静默。

南门徐徐打开,两侧共十六位军人英姿煞爽、傲然挺立,行注目之军礼。刘恒与副将江文于马车旁作别,江文脸上满是惶惑不安,这一见到老将军便听得白莲教的之事,他虽从军多年但至多就做过押运粮草往西南边关,这档子事他可从未见过。

“将军,此事重大,当真不先与县丞大人商议?”,大周的官员制度里县丞便是一县之主,军务政务均能一定程度插手,只是军务最终归县守定夺,然而白莲教如此重要的事情,将军却是先来与自己发令后去告知县丞,因此江文才很是困惑。

刘恒摇头轻声道:“左弥本就一届庸官,向来只求安稳无事,往素偷鸡摸狗之事他权且当作无事发生。若白莲教聚众南阳,他或许会倾尽全力,可此次是发生在锡州,山高水长,他必定是视而不见。”

“可是将军,白莲教聚众于锡州,我们又何故如此上心?他们不过一群草莽之徒,难登大雅,何必兴师动众?”

刘恒轻轻叹息,道:“锡州虽为西南交通要道,但人口却不算多,二十年前安加拉犯境,侵占二十州县,矛头直指锡州。锡州军民奋起反抗,加上大将军杨钊统率大军,七年时间从锡州反攻,夺回失地。但是经此一战,锡州青壮年更是损伤惨重,如今能入军者,十出其三。”

“可一群乡野村夫,又有何可惧?”

刘恒拍拍江文的肩膀,皮甲染上了春日早晨的雾,湿哒哒、冰凉凉。他张口语言,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便登上马车。

他曾查找过关于白莲教的事情,古往今来,即便是宗教活动也没有像锡州那般大量聚集。加上大周疆域辽阔,国都远在北境,南北之民早已隐隐有离心离德之势。刘恒对此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担心,但这样的担忧却又不方便对外人言语。

南阳县丞府位于城中央,身处闹市中心,肃穆庄严,却也没打扰到百信的热闹。左弥其实算不上庸官,他素来与百信和谐,深得民心,上任四年,修通水利、整顿豪绅、四方寻医开设医馆等等事情,如果硬要说什么被人诟病的地方,那便是军备了。

南阳县当年便是军机之地,可以说每一户都是军人世家,南阳人民尚武,可偏偏左弥不喜军备和武功。他是个文人,并且用文人的方式治理南阳,虽然做了许多为人称道的利民工程却也免不了让人骂他一句“庸官”。

“刘将军的意思,是要派军支援吗?”左弥面露难色,难以决断,他来回踱步,时而瞧瞧刘恒的脸色,时而看看庭院,“一群草莽,至于兴师动众吗?”

刘恒强硬地说道:“锡州交通要道,为方便商人、军队来往,城防工事薄弱,何况当地本就少人,二十年前一战更是雪上加霜。锡州守将当然跟我会面便直言难处。若是现在不出兵,白莲教占领锡州后怕是会生灵涂炭。”

左弥面露难色,上任这些年来,除了向南疆运送物资他基本没有动用过军队。他看着身披铠甲的刘恒,上下打量,难以打定主意,刘恒也是识趣地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那儿盯着自己。

“刘将军,我还是在想,你会不会太高估白莲教了?”他拧着眉毛说道,“就算大量聚集,他们也不过是些农民、草寇罢了,何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呢?”

刘恒听闻此言没有着急反驳,反而是像老师跟学生对话一样问道:“县丞大人怕是不清楚白莲教的情况吧?”

“不就是后岚朝的流民组成的草莽之徒、乡野村夫吗?”

刘恒摇头轻笑,“如果只是草莽村夫,我大周又何故对他们防之又防?”

“此话怎讲?”

“自后岚末年黄文号召天下‘白莲圣母,普救众生’开始,白莲教便是作为一个政权出现,黄文策反南滨刺史许都,以南滨为白莲教大营,收揽流民,开垦荒田,将流民收编军队,军事化管理训练,拥兵自重,自北凉武帝剿灭前,占领南滨及周边共十五城。”

左弥不解,“可今日的白莲教既没有黄文,也没有南滨,又何惧之有?”

“别的不提,闽南守将徐辉与我交好,前年与他闲谈时他跟我说过一次剿匪的事情。他跟我讲,原本以为那些土匪不过草莽之徒,初次剿匪只带了三千人,轻装前去,结果人家训练有素,立起城寨,严防死守,俨然一直军队,剿匪不成险些全军覆没。”

左弥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情不自禁地来回踱步,“这和白莲教有何关系?”

刘恒继续讲到,“第二次他率精锐一万,六个时辰,攻下城寨,俘虏七千匪徒,在城寨的后续排查里,他发现那些土匪竟然是白莲教徒。城寨里有训练枪术的稻草人、有统一的兵器铠甲,那些教徒也是个个训练有素、身强力壮。”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刘恒看着踱步的左弥不发一言。左弥双手互相紧握,拧着眉毛,道:“你想要带多少人?”

刘恒大喜,双手抱拳行大周军礼道:“多多益善。”

当日下午,刘恒率南阳军出城前往锡州。南阳总计军伍两万三千余人,随军出征者一万两千,其余人六千用于守城、治安,五千于南疆戍边。

霞光居是南阳县最好的茶楼之一,南阳县十二家茶楼排第二,仅次于清雅阁。霞光居位于雅沧河下游,紧邻原野,不见高峰土坡,暮秋时从阁楼极目远眺,璀璨金黄,远极天边。

“少爷,这霞光居的茶比起其他家属实普通,也不知怎么排上第二的?”罗荇小声嘀咕,虽说两人坐于包间,还是担心被店家听见落下话柄。

刘道轻轻闻杯中茶水,香气飘散,零零细细,仿佛雪下了一会儿便停下,路上屋檐盖了层薄薄白净却又很快融化,只剩下一汪冰水。“你可知道我们这间断春,在霞光居包间里排第几?”

“第六,八个包间里排在末尾。”

“你又可知这排名是如何来的?”

罗荇心里想着,怕不是老板花了些钱请人宣传的,这般恶毒的揣测始终是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轻轻摇头。

刘道抬手指向窗外,“你看看外面是什么?”

罗荇望过去,“河流、农田、大山。”他收回视线,看着刘道,“然后呢,少爷?”

“你知道若是从一等间望出去是什么样子?八等间又是什么样子?”

罗荇不知道,罗荇听不懂,却感觉大为震撼。

刘道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解释道:“一等间望出去,茫茫原野,一望无际,无山无坡,落日余晖,残阳如血,天地一色。八等间却是城门、官道和大山阴影。”

“原野和大山,竟有天差地别?”

刘道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自顾自续上一杯,道:“原野和大山没有天差地别,只是那些人分出了区别。”,他望向窗外,无名大山伫立无数岁月,日月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经存在,“就像上位者和老百姓、富人和贫民非得排个高下。”

罗荇莞尔一笑,“既然少爷不喜欢这样虚伪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呢?”

“我想来体验一下他们的感觉罢了,我本俗人,断然理解不了那些读书人的雅兴,万一有幸感同身受了,也不失为趣事。只可惜,我还是太俗了。”

刘道举杯,“下次还是去清雅阁吧。”

罗荇点头,“少爷去哪,我便去哪。”,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大山、旷野和官道,想要感受那份差别,却是只看到了几个小孩子在田里奔跑。正当他感慨之际,山的后边走出来一些黑影。

“少爷,你看看那是什么?”

那些黑影整整齐齐,排列成一字,有条不紊,它们从山后走出来,前面的影子抗着什么东西,在风里猎猎飘扬。它们慢慢地靠近南阳城门,终于能看清他们的样子,那竟是一支军队,为首的士兵扛着旗帜,只不过抗的不是大周国旗。

猎猎飘扬地旌旗上,是绽放的白莲花……

“白莲教?”

“白莲教怎么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罗荇皱着眉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爹不就是带兵讨伐锡州白莲教吗?”刘道喃喃自语。

“少爷,你说这是什么情况?白莲教投诚来的?”

“这个样子,不像是来投诚的,一点诚意都没有。”刘道拧着眉毛,板着脸:“如果它们拔刀了,那还好说。如果直接进城了,这南阳怕是待不了了。”

王坚早上醒来后就很高兴,他的脚步跟着春风一起律动,胡须也跟着软绵绵的了。他简单的打理自己后,便走出卧室,早春的风还有些寒冷,带着暮冬残留的冷气,只有零星几朵花敢顶着冷风开放。

明德七年,三月初七,他很高兴,因为是他四十岁生日。王家在西凉屹立数百年,朝廷动荡没能影响到他的繁荣。他们的先祖,第一代族长王毅,奇兰入侵时审时度势,带着一家子第献上财宝投诚,后被封西凉侯。第七代家族长王屹,赶上周太祖李廷起兵,同年罢官弃侯位,带着全族离开西凉,年轻人鼓励其加入李廷的队伍,老人妇孺则安稳度日。周太祖灭奇兰,王家人再次回到西凉,靠着保存下来的家财开设客栈、茶楼,三代人努力,终成富甲一方。

王坚回想着家族的兴衰,想着到自己手里,王家已是在西凉地区无人可及,感慨万千。

今天家里张灯结彩,下人们紧张的筹备着早就开始计划的酒席。这场生日宴会早在一个月前便开始筹划了,人到四十,仍旧神清气爽,王坚觉得自己还能再干四十年。

他独自来到家族府库,那是一座独立的高楼,坐落于王家府宅的中心。它睥睨脚下的矮屋,不管哪个屋子在它面前都是侏儒,它是第十二代族长王伦主持修建的,用以储藏各样珍宝,王伦在它竣工当天,为其命名“万宝楼”,还请来文人题字“珍宝万千,尽入西凉。王公气魄,皆藏琼楼”。

从那日起,王家人便喜欢上了收藏天下珍宝的感觉。王坚今天不仅想大宴宾客,他更想向那些粗鄙之人展示他最近淘来的一件宝贝,一件能媲美和氏璧的宝贝。如果说当年斳襄王承诺二十五城换和氏璧,那这件宝贝,起码价值二十城。

他想要让那些人感受到自己的骄傲,让他们自惭形愧,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西凉的上位者。他不怕居心叵测,这西凉地区,谁能奈何得了他呢?那些个县丞、将军,哪个不仰仗自己的钱财滋养?

太阳悄无声息地往山下落去,余下半壁霞光,半壁黑暗。霞光裹挟浮云,一点点消散在墨色黑暗里,微弱星光慢慢得以浮现。王家大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星辰的光一时间若不可见。

王家大宅,宾主尽欢,所有人都沉浸在酒肉之中,沉迷在舞女婀娜舞姿里。没有人在意夕阳西下,没有人看到月上柳梢头,它们只管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王坚带着长子王淙坐在阁楼上,身后是他的各位夫人和其他子女,他不喜欢楼下的嘈杂,比起加入其中,他更喜欢冷眼旁观。

“淙儿,你可看清楚那些人的嘴脸了吗?那是愚蠢的样子,只有蠢材和猪狗会那样。”王坚语重心长,如果沉迷声色犬马,王家哪能走到如今的高位?

十二岁的王淙看着楼下的千姿百态,有人酩酊大醉、有人夸夸其谈、有人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有人悄悄攀上舞女的芊芊细腰。他突然有了疑惑:“爹,为什么你知道他们是蠢材,却还要和他们交朋友呢?”

王坚大笑:“聪明人才是拿来交朋友的,那些蠢货你可别把他们当人了,人不能和猪做朋友。”

王淙忧心忡忡道:“可父亲你手上无兵无卒,何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王坚咧嘴道:“不放在眼里的人何必放在眼里?”

随着夜色渐深,星月交辉,王坚觉得时机到了。他站起身来,高举酒杯,全场宾客仰头瞩目,全场肃静,唯有院墙外传来值更人的吆喝声。

“王某承蒙祖辈蒙恩,也多得各位帮扶,这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近日鄙人有幸得一件至宝,放于天下恐和氏璧难以媲美。借着今日我四十岁生日,愿与诸君共赏!”

他高举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拍拍手,身后帘幕走出四个腰细肤白的侍女抬着一座华贵的展台。展台上的东西罩着一层绸纱,上面绣着暗金花纹,如疾风劲草缭乱无章,但狂风蓄势待发,使人惧怕。

王坚走到站台后面,猛地掀开绸纱。

赤色的棱晶立于台上,通体赤红,不带半点杂色。它吸收天上落下的月光,融合自身的赤色,散发出清冷而些许温热的光辉。好像天上的神女,温柔地俯瞰世人却又是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所有人无不为之窒息,仿佛身处神殿,被神女扫视。

王坚虽已不是第一次见,却仍旧免不了震撼。他呆愣片刻还是不舍地将绸纱盖回去。

王淙早已离开了宴席,他悄悄地离开王家府宅,去到西凉城南,那里是一片无名小湖,孤独地伫立一座小楼。那是风雅阁,是一位先生开设的,里面藏有不知多少书册,供人阅读。那位先生从未跟人说起自己得姓名,只是每日坐在前台看着手里的书。他欢迎每个来这里读书的人,不管是农夫或者学生、女人或者值更人、乞丐或者捕快,都是来者不拒。

王淙很喜欢这里,每个来读书的人都是安静的像湖水一样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他讨厌宴席的热闹,尤其是父亲那样虚伪的热闹。他来到湖边,风雅阁大门紧闭,想来先生早已睡了。他便坐在一块儿圆石头上静静的看着月光洒落湖光潋滟。

不知不觉,他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晨光熹微。他揉揉眼睛,身上冰冷刺痛,拖着疲乏的身体往家走去。但当他走到王家时,已是天翻地覆了。

大门还是宏伟的大门,但是敞开着。

门内横七竖八,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失去生气。

血液侵染每个角落,早已凝固,有的甚至发黑。

王淙只觉脑子里酥酥麻麻,一阵剧痛,两眼一黑。

醒来时他睡在一张陌生的床铺上,房间里平和安静,之前见到的景象似是梦境,但身上的刺痛疲惫让他知道那不是梦。

风雅阁先生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热粥。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他将粥喝下便出去了。

左弥站在城楼上迎接白莲教的队伍。

他曾经还不叫左弥,他叫王淙。

他曾经也不想做官,直到家里只剩下一个。

他忘了是哪一年,无意间知道了灭门的真相竟然是那些个官府老爷想要父亲手里的宝贝。

他告别了风雅阁的先生,加入白莲教,改名换姓,成为了反抗周王朝的一员。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