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看不厌少女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完全服从于本能的眼睛，欢乐和悲伤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透过那双澄澈透亮的瞳孔传达给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而无论是在悲伤的时候还是在快乐的时候，那双眼睛始终美丽动人。
诗人总爱以宝石珍珠形容女孩明媚的双眼，但在我看来，我的整个帝国之中，没有任何一粒珍珠，任何一颗宝石，能释放出那双眼睛露出好奇之情时绽放的光辉。
少女无时无刻不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蕴含着无穷的趣味，无论是花园中叶子的纹路，花朵的心蕊，还是城堡角落的石子，古堡墙壁上的刀痕。有时她甚至会对着一滩雨后的积水看上半天。
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孩不受控制的遭到这世界污染之后的样子。
我害怕某一天，在我疏忽的某个地方出现的小小的缺口将她的整个世界颠覆。
所以我必须保证一切在我的掌握之中。
而这并不难，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少女的世界。
精灵的女孩，矮人的女孩，兽人的女孩，妖精的女孩，血族的女孩……那么多种族里的那么多女孩，为什么最终还是只有人类的女孩能够拥有这样的美？
我明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将那些庇护人类的神明通通杀掉，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是偏爱人类这种生物？
当然，理论上讲我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就如同衔尾蛇一般，我拥有了少女，所以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任何东西能破坏我的故事，不会破坏少女的眼睛。
神葬十一年十月，旧都。破败王朝之宫。
巨大的帘布被细绳挽着，阳光穿过落地窗刚好照到窗前被几张长椅围着的圆矮桌，其上一张玻璃圆盘盛满了颗粒饱满的水果，三只倒扣的水晶杯旁是一瓶散发着暗红光芒的葡萄酒。
人类仆从打开门，一个精灵在众多仆从的簇拥下走进房间。
淡黄色窗帘包围着的木床在房间的阴影中，高等精灵格兰达睁着眼睛，不知自己是何时苏醒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人类仆从将格兰达从床上慢慢扶起，脸上略有沟壑看似已步入中年的精灵长老一只手负于身后一只手拿着根细长木杖默默站在床头，他身着白色长袍，袍上没有任何花纹挂饰，只是在两臂以及开口的接合处各缝有一道金色如尼印文。
“大长老。格兰达愿意接受惩罚。”
“那位哥布林的巡山长大人向我们求援的时候，已经将山上发生的事情和我们说明。”
“是我的疏忽，我的无能。”
“不。这件事的失控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对于命运的傲慢，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你个人的傲慢。但你无须自责，因为归根究底，我判断上的失误才是你失败的主要原因。”
“失误……请问长老的意思到底是？”
“你独自一人去把那座山里出现的人类带到我的面前，我记得我是这样跟你说的吧。你也是因此才会独自前往沉剑之山的对吧。”
“是。可我没有完成长老交给我的使命，我……”被称作长老的精灵轻轻摇头，打断格兰达的话。
“孩子，自责解决不了仍何事情，我也不会接受你的自责，我更不会因为你的自责而说出让你心安的话语。如果你想表现出你的谦逊，那也不该是对我。”长老头一次露出疲惫的神情。
“我很早就和你们说过。对尊长者的谦逊没有任何价值，真正的谦逊，是对卑微者，是对弱势者，发自内心的尊重，是认为一切皆有价值的恒常之心。”
“我……”
“那位哥布林大人为什么没有把你带回来而是专程来到这里向我们通报情报，如果他想放任你在那里死掉，那他大可不必这样费心。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你和他发生了什么。”
“长老，我……”
“你不要再对我发出任何誓言。真正有用的誓言永远不应当是向别人，而是向自己内心发出。”
长老终于松开紧捏木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我最寄予厚望的学生。我本以为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也不会变的和别的精灵一样，结果……”他再度捏紧木杖，将要说的话生硬止住之后，再度放松下来。
“我不想再对你说这些了。你也不再是一个孩童，如果你决定要成为这样一个精灵，那也是你自己的命运。我没有资格去对别人的命运指手画脚。”
“长老……我明白了。”
“很好。”长老持杖的手左右平挥，让人类仆从退下，然后随着木杖再次接触地砖，长老开口。
“你听说过救世主这个说法吗？”
“救世主？”
“这是一个人类创造的词，但即使是人类也只是在故事书里才会提到。它的含义很简单，人类所谓的救世主，就是拯救世界的人。”
“我……从来没有读过人类的书籍，我曾认为那些东西都是短命人类充满狭隘偏见的肤浅读物。”
“啊……人类穷极几生的幸运至多也活不过两百年，而我们精灵，仅仅是脱离稚气就需要一百年的时间，长久以来我们都觉得，我们漫长的寿命能带给我们时间的智慧，这也代表着所有人类倾尽一生的钻研，在我们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但最近，啊，我是指几十年前，神代的时候。我曾经读过一篇人类学者的书，上面有一个有趣的观点。”说到这里，长老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张长椅躺坐下来，将木杖放在大腿上，两手搭在木杖上面，颇为悠闲的晃了晃脑袋。
“他认为，生物的成长是分阶段的，而这个成长不仅仅是指肉体，同时也是指心灵。他认为，能够进行繁衍，代表生物达到了肉体上的基本成熟，而在这个阶段前后，生物会有一段时间变得格外迷茫、孤独、焦躁甚至暴戾。而那位学者……啊，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斯丹利·霍尔，他认为，生物只有度过那段迷茫的时间段之后，才算是达到心灵上的成熟。”
“如果按照那……那位人类学者所说的，我们精灵要经过一百二十多年才会达到肉体上的成熟？”
“也就是说在那时，一个精灵已经见过人类一生所能见过的东西了，而这漫长的时光，足够让一颗还未成熟的心灵老去。”
“可是这终究只是那些奴……人类，他们用那……短暂的时间得出的一个猜想而已。”格兰达仍旧有些不服气的说到。
可长老只是闭眼，轻轻摇头。
“我时常好奇，为什么人类会有那么多新奇的点子，完成那些我们精灵几百年都没能想到的发明。你知道在人类和精灵接触之前，我们引以为豪的歌谣与音乐是怎样流传的吗？我们是靠着存粹的记忆，但是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在林台演奏的颂歌其实和我童年听过的完全不一样。”忆及往事，老人忽然停了下来。
“我活了太久太久，很多东西都遗忘了，那首颂歌，我知道它不一样，但我却想不起它应该是什么样子了。我们有那么多歌谣，你觉得仅仅靠着记忆，它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我们不是有乐谱吗？”
“对啊，乐谱。我们以为我们能很久很久的活下去，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当一代人离去，他们的东西该怎样传承。而人类，是他们创造了乐谱，他们以完全不相干的奇怪符号规定了每一个声音的位置，而他们只需要记下那几个符号，就能让所有的歌从纸张中活过来。”
“这……确实非常的伟大，但我不认为这样的发明需要多少智慧。”
“我也和你一样觉得我们不是没有足够的智慧去做这些事情。而是我们在拥有这样的智慧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去想着要去这样做的心灵。我们在成熟的时候，就已经经历了太多东西，我们缺乏人类所谓的好奇心，仿佛是一种生来就腐朽而高傲的生物。”
“格兰达，你看，如果你足够谦逊，你就能看到很多你从前根本没法看到的东西。”长老立起木杖，站起身。
“好了，让我们说回救世主吧。”长老深吸了口气，然后长长的叹了出来。
“救世主。拯救世界的人，不是一个很难理解的概念。那么格兰达，你觉得，人类口中的拯救世界的人，拯救的是哪个世界呢？”
“自然是神代时，人类的世界。压迫众生，蛮横无理的人类旧帝国。”
“不“长老笑着摇摇头。
“人类的那些，关于救世主的故事里。往往会有一个企图毁灭整个世界的大反派，它不仅仅是人类的敌人，也是精灵，矮人的敌人，而救世主，则是那个有着打败大反派宿命的人。这样看来，救世主应该是拯救所有生物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救世主一定就是人类吗？”
“对。至少在人类的故事里是这样。拯救全世界的人类，这么说来其实也是一种傲慢吧，但这并没有什么好苛责的，如果这是由我们精灵族谱写的颂诗，那个救世主就会是精灵，若是矮人吟唱的歌谣，那个救世主就会是矮人，如果是哥布林的切口，那个救世主就会是哥布林，所有种族，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都是一样的傲慢。格兰达，听好了，我的重点是，如果有一个预言者告诉你，在某一天，某个地方，救世主会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你会想些什么？”
“我……我会想知道谁是那个企图毁灭世界的大反派。”
“而我现在想到的，则是刚才的那个问题。”
“人类的救世主……拯救的……会是哪个世界？”
“因为现在，至少在我们精灵的角度看，并没有一个企图毁灭世界的大反派。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自己就是那个反派呢？”
“大长老！您的意思是……”
“我曾傲慢的以为，将预言吐露会干扰到预言的结果。但我错了，预言始终会以它的方式完成。如果和现在相反我早一点将这件事告诉你，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吧。”
“难道我遇到那名被哥布林抓住的人类女孩就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女孩是不是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我只知道我得到的预言是这样说的：‘在沉剑之山出现的救世主将在一位哥布林的英雄和一位精灵的英雄的追逐下，被一位人类的英雄所救。’而那位做出预言的人还告诉我，格兰达，你就是那位精灵的英雄。“
“那么格兰达啊，你觉得在这预言里，英雄又代表着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