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要下馆子请儿子吃饭。方景当然不会拒绝。
一顿便饭花不了多少钱。再三拒绝，反而才会让家人寒心。
小区外面找了个苍蝇馆，要了三盘菜。两盘小炒，一盘溜肉段。
众所周知。在东北，虽然最出名的是锅包肉，但日常请客吃的最多的还是溜肉段。
旋即，老方又要了两瓶啤酒。
“你也是成年人了，烟酒都可以沾了。不过，烟不能抽，酒倒是可以少喝点。”老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才说：“喝酒呢，也不能喝白的。白的伤身。喝点啤的，小酌怡情！”
方景笑着点了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酒，吃菜。方景慢慢的给老方讲述了一下最近半年里，在学校的见闻。
当然，有些事情不能说的，方景也就没说。
老方一瓶酒下肚，脸上也不见红。抬手又要了两瓶啤酒。等开了瓶盖，却是眼珠转也不转的盯着方景，忽然问：“处对象了吗。”
方景停了停，然后，点点头：“恩。”
“……对人家姑娘好点！多请人出去吃吃饭，逛逛街，別舍不得花钱。缺钱就告诉我！家里也不缺吃穿！”
说着，老方招了招手：“手机拿来。”
不由分说，直接扫了付款码，给方景转了一笔钱。
“……我在单位，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工资，也不少。”老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姑娘哪的人啊？”
方景应声：“林城本地人。”
“哦。林城。林城好。省会啊。比咱们这强多了。想当年，上面，也有分配，说去林城。但你爸我服从组织安排，我说我是gm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林城好，那就给别人！给更需要的人！我在老家就行了！我跟你说，儿子……男人呢，就得大度。別小气。別自私！你得，你，你得奉献。知道吗。”
“林城行，能去！房价也不贵。我这，首付，啥啥都给你准备好了。但你还是得往远了走！北上广，深！大城市，机会多。真要不行，就去林城。千万别回咱这小地方。”
方景点头，不说话。
接连几瓶啤酒下肚，老方显然也是醉了。
地方产的啤酒，质量不好，杂醇量高，容易上头。
许是喝醉的原因，老方的话越发多了几分。
筷子伸出去，夹溜肉段里的青椒块，半天夹不起来。最后作罢，却是忽然伸手，摸了摸方景的胳膊，落在方景胳膊上那块疤。
“还，还疼不。”
方景沉默，然后，摇头。“不疼了。”
“儿子，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恨你妈！”
方景依旧沉默。
“再怎么说……她是你妈。她生的你。不管怎么样，她，她是你妈。你不能，不能恨她你知道不。”
方景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勉强一笑：“我真不恨她。”
“那就，那就好……”
又是两杯酒下肚，老方眼珠子有转红的迹象，忽然抱着方景，大声痛哭。
“儿子……我……我对不起你啊！我没看好你！我知道你妈总打你，我怎么就……怎么就没想到她下手这么狠呢！那铁钎子那么老长，炉子里烧通红……她怎么就下的去手呢！”
“……”
然后，就说不出话来，呕的一声，吐了一地。
方景一边给老方擦嘴，灌水。以免被呕吐物呛到。
顺便，还得跟人家饭馆赔个不是。
老板倒是习以为常。这年头，喝吐的人可太多了。
没用老方结账。交了钱，方景扶着昏昏欲睡的老方，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家。
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以前的事情。
疼么？
怎么可能不疼。
恨么？
怎么可能不恨。
从有印象开始，方景就不喜欢母亲，只喜欢父亲。
不是因为父亲陪他玩，而是因为母亲总打他。
那不仅仅是恨铁不成钢那种打。而是一种近乎虐待的打。
那年冬天，老方也是上夜班。
那个时候，家里还住在乡下平房。
她让方景生火烧炉子。
方景不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就打，踢，拳脚相加。
后来终于把火生起来了，也不知怎的，屋子里一片浓烟。
她骂方景废物，没用。
方景觉得委屈，想哭。
一个个耳光，脸上疼，心里更疼。
后来，方景哭。
她听的心烦，忽然就抄起炉子里通火的铁钎。
滋啦……
后来，一直到今天，方景胳膊上都有个疤。
如此种种经历，稍微回想一下就有很多。
……
……
总算把老方带回家，让老方躺在床上，摆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本来就是夜班，又喝了酒，现在已经是睡的实诚。
确定老方应该没什么问题，方景才走出卧室，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老一辈的人，观念重。
离婚这种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方景只觉得悲哀。
替老方感觉悲哀。
怎的就能摊上这种人……
老方随和了大半生。
挺好的工作，发扬风格，让给別人。自己选了这么个辛苦活。
家里安排去相亲。只见了一面，就定了婚事。因为他觉得不能对不起人家姑娘。
如此种种。
在其他人眼睛里看起来，是傻。是蠢。可是老方自己看来，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出生于那个年代。也不知道什么叫自己。他只知道什么是集体。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来。燃烧自己。
“爸……”
方景自己低低念了一声。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来。
方景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只能等了。
等毕业。
等工作。
然后，一定要让他们离婚。
她不配。
方景想着，到时候，把老方接到他工作的城市。以后也不用上班了。
养养花，遛遛狗，再鼓捣点鹦鹉，偶尔出去下下象棋。
真的太累了。
他也该歇歇了。
在这一点上，方景对自己很有自信。以后，他应该会成为一个很合格的律师。
……
……
两个星期以后，方景回去了。
那笔钱方景没用。但也没有直接还给老方。
当爹的，就想着能在儿子面前有个高大的形象。直接还给他，反而不好了。
方景办了张银行卡，钱存进去，密码跟老方其他银行卡的密码一样，然后，偷偷塞进了他钱包里面。
之后，方景才坐上了返回林城的列车。
林城这边，还有事情。一定要做。
方景做不到和老方那样无私，但至少……有些事情，一定要做。
还没开学，所以当然不回学校。方景直接奔着沈清明家里去的。
这些日子里，他们三不五时的就打个视频电话。自然不可能断了联系。
今天休息。
明天，继续找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