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何时,迷失于此的呢?
灰色的天空中正淅淅沥沥地飘着细雨,水滴冷冷地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感到一阵交杂在清醒与迷蒙之间的微妙眩晕感。
远处,似乎有传来什么人交谈着的声音,还有往这里赶来的脚步声。
——不行,如果停在这里的话,我会……
我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这点,然后费力地转动身体,几乎是咬紧牙关才总算把身子翻了过来。
肮脏破旧的衣物被雨水打湿,黏在了我的身上。
那感觉很不舒服,更别提我现在冷到正在浑身打颤。
——我,是何时……?
即便我如此发问,现在在我身边,也没有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的人。
我只能挣扎着,拖着自己那几乎可说是破烂不堪的躯体,缓缓地朝着小巷的深处挪过去。
——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死了,或许也不错。
朦胧间,我察觉到了心底里一闪而过的这个想法。
但是我随后便用力地甩了甩脑袋,仿佛是要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一般。
我朝前方的石板凹处,费劲地伸出了还能活动的右手,把指尖狠狠地嵌进去后,再用力地把整个身体往前挪了几公分。
被雨水打湿的路面非常脏乱,不规则的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满是日间马车飞奔而过留下的尘土,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垃圾。
而我,就在这样的路面上,宛如一块破旧的抹布一样,拼尽全力地,继续逃跑着。
不,这连逃跑都算不上。
我只是单纯地,单纯地,在做着无用的挣扎而已。
雨天,女性的身体,受伤的手臂,不熟悉的世界。真想不到即便是现在,我居然还有余裕复盘自己的处境。
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讽刺还是其他什么,我忽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在心底里这样问着自己。
——为什么我会沦落至此呢?
我控制不住地笑着,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一不小心,没有将逼到眼角的泪水忍住。
温热的泪。
冰冷的雨。
脸颊上的两股温度让我不由得升起了一种怀念的感觉。
犹记得,我先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呢……
这不是在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而是在只有自己所知的,另一个世界里面。
在那时,我还是个男生来着。
而现在,在这里的我,确认是一介女性。
至少从生理上而言,是这样不错。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但即便换了身份,换了生活环境,我依然只能躺倒在地,无望地咀嚼着这份未尽的苦楚。
在上一世,我,很讨厌我自己。
当然,时至今日,我依旧是很讨厌我自己的。
记得那时,我没什么目标,每天只是纯粹的得过且过。
我自认为不善交际,因而也没有特地与周围人去打好关系,但是每每一人独处的时候,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失落,乃至陷入对过往事迹的懊悔和沮丧之中,苦恼着给当初的既定事实假想一个更好的万全之策。
我不清楚自己是因何而落入这般境地。但至少从客观而言,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作自受而已。
我从未向别人透露过自己心底里的这些想法。所以,在他们看来,我大概只是个时而会情绪激动的怪人吧?
不,倒也不必那么自我意识过剩。这不过又是我的一重妄想,一个毫无根据的揣度。
但,在熟人眼中的我,一定不是一个讨喜的角色。只有这点无疑是真的。
从高中失败的社交中毕业,而后升入一个普通的大学,龟缩在宿舍内的交际圈中,一边自怨自艾,一边疲惫地应付学业。即便意识到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却始终生不起一丝奋进的想法。
一路混到大三后,父母开始催我赶紧下定决心去找工作,别一拖再拖。之前在大一暑假时,他们还为我到驾校报了名,想着让我在大学期间拿到驾照。可我一拖再拖,直至现在也没有在这上面花费一丝时间。
我讨厌这样需要不断逃避的生活,却又不得不以此苟活。
所以,我……
——懊丧不已。一直讨厌着自己。
朋友,或许可以说是朋友的网友,曾给过我一些建议,让我不要再这样自怨自艾下去,不妨看开点。至少你有着关心你的父母,至少你有顺利走完学业。
所以,他们说,你毫无如此自我厌恶的必要。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才……
不,其实事实不尽然如是。
我只是觉得,是我的错而已。
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我在他们身边的话,应该就不是这样了而已。
我只是觉得……
我,曾很多次,想说出真正的,那些回忆背后的故事,但话到嘴边,却依旧只能变成长久的沉默,和不明所以的胡言乱语。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总算意识到,我根本就不该奢望自己的言语能传达到什么,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必然要承担什么的话,那么那个人,或许就是……
“轰隆——”
忽然闪过的轰鸣雷声将我的意识从回忆中拽了出来,我无神看着从刚才开始就毫无变化的灰色天空。
——啊,是的。我果然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就在前世,就在我被母亲失望的眼神所刺痛,就在我被父亲叫骂着赶出家门,跌到在地的时候,那样的天空……
就如同【现在这样】呈现在我的眼前。
“……结果,”我苦涩地呢喃出声,“还是这样嘛?”
不明所以地来到了这样一个新的世界,却仍然只能这样颓唐地等待死亡而已。
——已经够了。
我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尽力了。
我不是没有幻想过,来到一个不同的世界,获得不一样的身份,拥有不一样的人生。当时的我,总是误以为只要有一个一切重来的机会,我一定能给出不一样的解答。
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介愚者巨大而可笑的误解罢了。
来到了新世界的我,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幻想里平凡而美好的家庭,远超常人的金手指,优秀而魅力十足的伙伴——我都没有。
倒不如说,到了这个世界的我连奢求这些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远处的人声不知在何时已经停止了,在如此静默的雨声中,又混入了新的杂音。
那是,某人的皮鞋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啊,这就是我的终末了嘛?
我等待着那个人走过来,然后拷上我的双手。
再然后,我会被带到广场上,被架在十字架上,火烧而亡。
——就像我所知的,那位曾经的【圣女】一般。
没想到,这一世的我,还是只能接受这样的人生嘛?
脚步声停了下来,我感觉到那个人正默然地立在我的身旁,一股莫名地视线正从我的头顶俯视着我。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迟缓地张开双眼,却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奇怪人士遮住了我视野中大半的天空。
雨,还在下着。
昏暗的天空里没有一丝光亮,以至于我甚至没法分辨出那个人的性别。
随后,我听见那个人不急不缓地,用中性的声音开口说道:
“还想继续活下去吗?”
声音悠然地在雨夜下回荡着,不紧不慢,就像是在邀请某人去喝下午茶般自然。
“你是……?”
“谁也不是。”
他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态度寻常地回应道:“不过,硬要说的话……”
“……”
我只感觉眼前的景色越发模糊,身体也愈发寒冷,一切都似乎在离我远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彼端之前,我只听见那总算说出口的后半句——
“我不过一介欺诈师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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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名少女就这样悄然消失在了市区里。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
在这早已被蒸汽机械、博学之士、奇异现象、女巫霍乱、异界来客等一众诡异之物所侵蚀的狂气世界中,她不过是一个被不幸卷入事端的可怜人罢了。
只不过,在这之后,一名少女欺诈师悄然诞生了。
她不具有任何超然之处,不能如意地召唤精灵现象,无法自如地制造蒸汽器械,没有广博的奇学之才,并非有着傲人的家族地位。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名,顶多只能在市井街头混口饭吃的欺诈师,却会在未来以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姿态,登上这疯狂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