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纳...哼！我跟那家伙打过几次交道。一个相当精明的商人，七神教信徒，没想到背地里是这副德行！混账东西！”弗朗索瓦双臂抱胸轻蔑地冷哼道。
我回忆起罗格纳书架上的那本世界史以及他在密室中对我说的话，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向船长询问近几十年间被博洛尼亚大学驱逐的学生或教师名单，弗朗索瓦思索片刻后给出回答。
“那种东西我们行船的记不住，你得去问大学的人，或者开伦的事务官，他们应该留有档案。另外我得告诉你，不论罗格纳过去跟联盟是什么关系，他现在是伦萨的商会长，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伦萨一定会对他的死因彻查到底。起码未来几年...你最好别回去了，就留在联盟，伦萨的手伸不到这儿。”
我缩在吊床上默默点头，刚想再喝口水解闷，却发现杯中清水忽地变成鲜红的血。我被这异象吓得连忙扔掉杯子。
船体微微晃动，摔落的木杯四处乱滚。弗朗索瓦如弹跳般迅速起身到我旁侧。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血...杯里的是血？！”
弗朗索瓦皱着眉弯下腰将杯子捡起瞄了两眼，又从旁边将油灯提来。
“你看错了。”他将杯子重递给我。几滴残存的水顺着杯壁划落到我掌心，我眼中再次出现血的幻象，双手遏制不住想要丢开木杯。弗朗索瓦见状索性夺走了杯子。
“别把罗格纳的死归罪到自己头上，你不过是个孩子，那家伙是被他的欲望害死的，与你无关。好好休息吧。”
留下这样一句后，船长便转身离开了窄舱。
光线再次昏暗。我用弗朗索瓦给的羊毛毯将身体紧紧裹住，脑海中反复浮现杀死罗格纳时的画面。
他浑身是血，面目狰狞而可怕。
事到如今我并不后悔杀死罗格纳，因为我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他的怪癖。但即便这样，亲手杀人这件事依然在我心中留下一层不可抹去的阴影。
弗朗索瓦的安慰在一定程度上让我得到些许释怀，但令我苦恼的并不仅是对法律与自我道德的质问，还在于对突兀消亡的恐惧。它们都使我感到不安。
我用罗格纳意料之外的方式夺走了他的性命，那未来的某天，我会不会也面临同样的处境？死于一场意外，什么都无法留下。
我不想变成那样！另一半记忆中曾经经历过的现实让我不论如何都想避免那种死亡。
我得做点什么...在这片世界留下我的足迹证明。
抱着这种念想，我度过了海上初夜。
次日自由玛丽号恢复航行。雨在上午六时左右转小至停，天空依旧灰蒙不见旭日。好在这个时代的远洋货船都配有航海罗盘，只要不跑进北海迷雾中通常都无需担心在海上迷失方向。
经过一夜休憩的水手们重新起锚升帆，巨大的货船借着海风向东方驶去。
我的晕船症相比昨天好转许多，但因为自由玛丽复杂的船只构造让我眼花缭乱，加上我同那些水手并不熟悉心存顾虑，所以我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只缩在小舱室中看舷窗外的海景。而弗朗索瓦船长通常在饭点过来看我，顺便带上些酒菜。我们一起聊天，一起吃饭，它是这段枯燥的海上生活中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七天后的初晨，稀薄的海雾中渐渐浮现出一座城的轮廓。伴随着船长弗朗索瓦的振臂高呼，整条船都沸腾起来，人们相互击掌拥抱，我也登上甲板来到船首。咸湿海风吹在脸上，神秘的城市轮廓也愈发清晰，我心中对那片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土地感到又好奇又向往。
“泰勒绝不会让你失望！”弗朗索瓦从后走来，一手撑着栏杆一手举着杯烈酒对我保证道，“这里有占整片东大陆半数海上生意的港口跟世界第二大舰队！别听开伦似乎名声更响，实际上他们全从我们手里拿钱！泰勒才是全联盟最富有的城！”
船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扯吹嘘泰勒港的繁盛和自由城邦联盟的历史。其中不少内容都跟我从书上看到的知识相悖，当我向他提出时这位船长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称那些书面教条不过是开伦人编出的谎话，他们需要靠这种方式来保持自身的地位与对外影响力。
用博士们的话讲，正所谓蛮夷用拳脚征服，而他们靠“文化人的游戏”入侵，在这点上南方的塔萨共和国便是博士们的杰作。但泰勒人对这种游戏没有兴趣。
船长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关于泰勒的轶事，对此我只能尴尬地附和作笑。过了会儿，船长询问起我下船后的打算。
“我想去开伦参加博洛尼亚大学的入学考试...”
“啊？那个骗子大学有什么意思！别去学那些没用的东西，你还小，人生地不熟，不如我雇你做女仆怎样？工资一个月三块大铜币，你就帮我妻子做做饭整整家务。”弗朗索瓦边露出嫌弃的眼神边打着酒咳随口道。
察觉到船长已经有些醉意，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将这视作玩笑。
“弗朗索瓦船长，别忘了您的船也是骗子大学的人设计的哦...”
“那...那不一样！菲兹是最好的工程师，自由玛丽也是世上最好的船！”
“... ...”
最终等船只顺利靠岸后我还是住进了弗朗索瓦船长的家。不过我并未接下女仆的工作，只打算在此暂住数天。至于船费与借宿的钱则都被弗朗索瓦挥手免去，这让我于心感到亏欠，总觉得自己似乎无形中成了已故之人的替代品。考虑到现在的我只身一人，手头仅有变卖宝石得来的一袋钱币，除此外再没有其他能偿还弗朗索瓦恩情的方法，遂也只能在心中默记这个人情以待将来报答。
又过了三天，弗朗索瓦联系熟人为我找到了前往开伦的商队。临近出发，弗朗索瓦的夫人——一位温婉美丽的前贵族小姐安娜在听说了我的遭遇后又赠送给我一本书和一小袋闲置的金首饰。
“要进入那所大学你需要担保人。很遗憾我已经离开家族无法为你提供担保，但弗朗索瓦不会介意这点小事，你只要对大学的面试官说出联合商会自由玛丽号船长弗朗索瓦的头衔与名字，对方应该就不会为难你。”安娜嘱咐我道，之后她有些犹豫地侧过了头小声问道，
“还有...你真的不愿意留在这里吗？我和弗朗索瓦...我们并不会将你视为外人，你可以做我们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