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我步行在亚历山大图书馆宏伟的干道上,头顶是关于巨大齿轮与巧手工匠的壁画,两手边陈列着数以千计的木书架,各色厚重的书封堆满高墙,墨水与羊皮纸的香气填满偌大空间,一切都美满得恍若天国。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只有梦中才有的光景。
现实里不仅那座图书馆没有完工,而且我自己更是从未去过。我仅凭借黄昏时分的惊鸿一瞥作为原料基础在脑海里臆想着将来的学习生活,但那些终究仅是缥缈的空中楼阁,我不能沉浸其中,因为它得靠我亲自用手来创造。
想到这儿,我倏地从梦境苏醒。
又是一日初晨。
今天是我去拜访博洛尼亚大学的日子,同时它还是足以影响我前途命运的关键一天,必须严阵以待。
我对前世填鸭教育的套路熟稔,否则也不可能以一个小镇做题家的起点拿到XX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因此要说面对考试我心里没有点傲气自信那只可能是谎话。但也正因为熟稔套路所以我才更对自己的能力边界以及超过边界的未知感到害怕。
“喔哦!这不是我们的希琳博士吗?”
简单的啃了几片干面包后我准备跟安东尼出门,正好在门口撞见汤姆大叔。他精神焕发地朝我俩打招呼,之后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向安东尼发问:
“这是准备去博洛尼亚了?”
“嗯。我去送送希琳,免得她路上被人拐走...呵呵。”安东尼提着包裹微笑道。
两人一幅照顾小孩的口吻让我颇感不快地侧过头,汤姆见状大笑着将我跟安东尼搂在一起。
“等希琳博士入学了,咱可得给她筹备个庆功宴呢!顺便把我家那臭小子也叫来!嘿嘿...希琳现在就长得这么水灵,以后可不能肥水落了外人田...”
“汤姆大叔,我...我才12岁呢!我要走了!”
汤姆的话让我又羞又气,什么叫肥水落了外人田嘛!虽然知道这个世界有着童养媳这种现象,但我才不要嫁人呢!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逃跑似的溜走,安东尼见状也只好摇摇头跟上。只剩汤姆在原地索然无味地抓腮挠头,似是对我的反应感到不解。
“欸?...到底是个小女娃,这就不好意思了吗?啧...”
“希琳...你紧张吗?”路上安东尼突然关心地询问道。
我刚想回答没有,结果下一秒脚跟便被一块凸起的小石块拌住。我摔趴在地上,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裙转眼间沾满灰尘。
安东尼急忙放下包裹将我扶起检查是否受伤。
“没事吧希琳?很好...看上去没被伤到,真是万幸。”他松了口气,伸手帮我掸拂灰尘。
“我...”
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安东尼没有再过问我的情况。之后我们继续出发,一路无言。
我的心情很差,不只因为摔了一跤的缘故,更因为我的心口积聚着不安。先前汤姆的玩笑多少让我缓解些许,但现在随着离目标地的愈发靠近,我愈能感觉到有块巨石压在胸口,它叫我窒息。它令我步伐沉闷,使我思维滞慢。
我们沿着一片长围墙来到博洛尼亚大学的正门,几名穿着简朴的学生步履匆匆进出其中。我望向门口由初代校长亚历山大题写的校名,忽地感觉双腿止不住发颤,险些再次摔倒。不过这回我终于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质问着自己。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仔细想想,博洛尼亚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学府之一,而我到现在却连考试的内容都不清楚,仅凭一股莽劲觉得它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真的配得上它吗?我不是在找个地方逃避现实吗?如果我是真心想要修学,我难道不应该为它再准备段时间吗?
我如此热切而急迫地来到博洛尼亚,简直就像是故意在促成一个失败的局面,好让我接受平庸再去躲进他人的臂弯...
这可绝对不行!
“希琳,你身体还好吗?”安东尼蹲下问道。他摸了摸我的脚踝,再次确认我没有受伤后,他的眼神颇显疑惑。
“觉得紧张吗?要不改天再来?我建议你准备段时间也好,毕竟博洛尼亚大学的考试绝不简单。”
“不...都到这里了,绝不能连试都没试就放弃!”我摇摇头,手抓着安东尼的臂膀稳住脚跟朝大门的守卫走去。
“这个小孩...想入学?真是个疯狂的世道!”门卫露出一幅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神不断在我与安东尼脸上徘徊。不过最终他还是咽下口水相信了面前事实,为我们介绍起了入学的政策与手续。
博洛尼亚大学的招生政策分两种。首先大学一年会举办两次面向公众的招生考试,时间分别在4月与10月。每逢这段时间开伦便会涌入一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他们年龄不一,职业不一,身份和阶级同样不一,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大都出于对真理与知识的渴望自远方觅寻至此。“礼仪与智慧之邦的科学灯塔”——这便是博洛尼亚在外的绰号。
其次是特殊招生。不过通常这只适用于一些富贵人家——他们须向大学缴纳一笔不菲的报名费,相应得到的便利则是大学会组织专门的老师对考生进行考核评价。这样不仅可以避开两次统招考试的人流高峰,而且还保有一定的行贿空间,成为不少导师的一大收入来源。
现在时间是11月,下半年的入学考试早已结束,因此我只剩走特殊招生这一条选项。将多余的杂念抛诸脑后,我决定全力以赴背水一战,向门卫确认了意愿。
之后我和安东尼被引进行政楼做申请手续忙活了足足半天。这之中我还弄明白了安娜夫人说的担保人是何意思。原来参加博洛尼亚开办的统招考试并不需要担保人,但若要走特殊招生途径,大学为了确保来人的身份属实便会要求提供担保人的推荐信。好在安娜送我的书中附带了弗朗索瓦的信,因此一切还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