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的话,我和她不过是处在不同平面的两条直线,我们各自的平面已经被固定,永远不可能产生交点。
我不期待会发生什么奇迹让我们两人产生关联,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和她不过是恰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恰好在同一个班级,恰好坐在前后相邻的座位。
“我加入互助会。”
后悔也来不及了——当我意识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老天仿佛在刻意跟我们开玩笑,用上帝之手强硬地将两个平面合二为一,理应没有交点的两条线,却不可思议地产生了交点。
这不是我所期望的,但我只能接受。
要怪罪的话,也只能归咎到当时突发奇想产生了多管闲事念头的我吧。
不管怎样,我和她的轨迹已经被改变。
* * *
天气还是很冷,入冬已经一个月,街道上堆了不少积雪。新闻上说,这是近十年来最冷的冬天,我对此可是深信不疑,今早刚起床就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残酷无情,出门时还特地加了一件厚重的大衣。
我打赌,自己缩着身子慢悠悠走路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
脸已经冻得发痛,我将围巾尽可能拉高,直到快要遮住下半张脸,同时加快了步伐。
附近和我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互相喊着“早上好”,三三两两走向学校。
几乎没有会跟我打招呼的人,“早上好”这句话我也很久没说过了。
多亏我的努力,今天到学校的时间比平时快了几分钟。
来到校门前,我无视已经看惯了的学校门牌,径直走进教学楼。
我就读的琉璃园学院是这片地区林立的私立学校中少有的公立学校,同时也是附近众所周知的升学率一流的学校,能与之比肩的就只有在市区另一端的枢琉府学院了。
学校里虽然有我这种平民家庭出身的学生,但更多的是来自名门望族的公子千金。简而言之,贫富差距的问题在这所学校里体现得尤为严重。
在这种环境下,学校生活会变得充满压力,我得以进入这所学校纯属幸运,也并非我的意愿。
中国有句古话叫“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来到这里并非我本意,但我也能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心安理得。
我来到鞋柜前,换好室内鞋,来到标有2-B门牌的教室,走向教室最里边倒数第二个靠窗的座位,抽出椅子坐下。
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刈谷真人”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没错,这个毫无特色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为什么我的父母就不能给我取个更帅点的名字,例如拳四郎什么的,说不定我现在就学会百裂拳了。
二年B班是我在的班级,不幸的是,在升上高二重新分班后,我没有在分班表看到任何称得上认识的名字。
距离早上的班会还有些时间,我像往常一样拿出手机,靠社交应用打发掉这段毫无意义的时间。
谁也没来和我说话,毕竟我总是游离在人际关系的边缘,把自己放在一个既不会被大众排斥,又不会与他人太过亲近的位置。
就这点而言,我做得好到连我都佩服自己的程度。
“昨天的股市行情有变化,我家的股票跌了一些。”
“是吗,股市真令人捉摸不透——”
不太像高中生的闲聊飘进我的耳朵。
二年B班有半数学生来自于名门望族,看着他们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互相结交,我不由得产生些许同情,这样的高中生活未免有些太累了吧。
“昨晚的那个节目看了吗?”
“看了看了,超有意思的——”
另一边传来的闲聊声才更像普通学生的话题。
剩下一半是我这种平民派的学生,平民派大概是最接近正常高中生活的人吧,然而我也不想与他们为伍,那些“普通人”间的交往不过是另一种的虚伪。
现在的情况是,上流派和平民派相互形成了两个大的圈子,而大圈子之内又分成了各种不同的小圈子。
当然,也有既不属于上流也不属于平民圈子的局外人。据我所知,班上只有两个人属于这个例外。
其中一个是我,因为我处在人际关系边缘的安全地带,所以我成了两个圈子之间的夹层,只要带上虚伪的persona就可以同时讨好两边的人。
另一个人就是坐在我后面的望月同学。
“————”
教室里的人声逐渐嘈杂,我听到身后传来移动椅子的声音,说曹操曹操到。
望月同学全名是望月镜花,和我不同,她可是千金大小姐,听说望月家在房地产方面能和富野财团平起平坐,按理来说她应该属于上流派那一块儿的人。
望月是我目前见过的最接近“完美”一词的人,从长相到成绩都优秀得无可挑剔,每次考试她总是包揽所有科目的年级第二,至于究竟是谁能超过望月同学稳坐年级第一的位置,我就无法想象了。
如此完美的大小姐肯定是班上同学争相结交的对象,然而望月同学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其孤傲的一面:她不接受任何朋友,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讨好。
她在分班后自我介绍时说的话我还记忆犹新:
“我叫望月镜花,我喜欢独处,讨厌和其他人交往,希望你们能离我远点。”
她不像我一样游走于边缘,而是主动把自己孤立起来,与大众隔离。
可有人总会试图突破她的铁壁,他们毫无例外地铩羽而归,我总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在一旁观察那些试图接近望月同学而失败的家伙。
如果你问我会不会在意坐在我身后的望月,我的回答是YES,毕竟这么一个美少女坐在我后面,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虽然在意,但我不会去主动接触她——准确来说是不敢。望月同学人如其名,她就像镜中的花,躲在镜子的另一端,非我等凡人所能接近的。
“——要说的就这么多,以上。”
班主任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居然没注意到班会开始的时间,而且现在貌似已经结束了,糟糕,完全没有听到内容,但愿没提到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望月同学请来办公室一趟。”
班主任在准备走出教室前说了这么一句话,本来已经恢复喧哗的班级又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移到了教室的角落,也就是我这边。
虽然知道不是在看自己,但我还是一瞬间心慌了。
深呼吸深呼吸,怎么搞的,给我争气点啊刈谷真人。
处于某些原因,我对被很多人注视的情况十分敏感。
反正不是在看我——我立刻调整好心态,以淡定的姿态盯着桌上的笔记本,接着我听到身后传来拉开椅子的声音,接着是室内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最后是教室门被拉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呼,真是吓死我了。望月离开后,教室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我从书包里拿出课本,第一节课是历史,也算我拿手的科目,稍微认真地预习一下吧,希望家康公今天别找我在梦里下棋。
“……嗯?”
正当我预习今天历史课要讲的内容时,有几个人快速地从我的座位身边经过,是班上的三个女生,我看了她们一眼,这几个人的位置都不在后排,特地跑到教室后面多少有些可疑。
班会到第一节课的时间非常短,若是为了找地方聊天,在座位上直接说话比在教室后面更方便。
三个人直接走向了后门,却没有出去的打算,她们要干什么我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
那三个人都属于平民派,至于叫什么……嗯,完全想不起来,再加上她们长得没什么特色,所以姑且称她们A子、B子和C子好了。
A子、B子和C子三人盘踞在教室的后门,还不时交头接耳,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不过也能大概猜到内容,肯定是在想办法找望月的茬吧,真是的,这种如此低等的讨嫌行为也就只有low level(低水平)的人才会做。
不要给自己增加麻烦,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好了。
“…………”
我把视线放回课本上,不料那三人组在后门发出了鬼鬼祟祟令人不快的笑声,实在太在意了,所以我再次看向后门那边——她们居然把一个半开的笔盒放在了门口上,这算什么,小学生的整蛊把戏吗?
啊啊,我懂了,她们是打算看到望月被七零八落的文具砸到的糗样,然后嘲笑她吧。
望月同学目前基本上陷入了被各个圈子孤立的境地,无论是哪派的人都不愿主动靠近她,甚至班上的值日排班都去掉了她的名字,她也并未在意。
只是,最近的情况有些恶化,渐渐有人开始去找望月同学的茬,我因为坐在她的前面,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
如果被捉弄和捉弄的人之间彼此熟悉,可以当成玩笑付之一笑,可捉弄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这样的行为只能称得上恶劣。
再说了,放黑板擦就算了,居然放文具盒,要是里面有什么尖锐物体,把人弄伤了怎么办。
倘若真的出了事,这几个家伙多半会相互推卸责任,露出人性丑恶的一面,最后把虚伪的友谊完全破坏,三个人走向各自的BAD END,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所以说,人类经常没有考虑后果就做出愚蠢的行为,还不愿意为其后果承担责任,真是太差劲了。
没办法。我从座位上轻轻起身,极其自然地绕到教室前门,很好,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存在感稀薄的人。
开门来到走廊,办公室在这层楼的尽头,距离望月同学离开教室大概过了三分钟,以女生行走的速度来算,在走廊来回一趟的时间大概需要一分四十秒,距离第一节课的铃声还有两分钟左右,望月再怎么晚也应该在一分钟之内回来。
我不能就这样去开后门,要是让走廊里其他人看到我从教室前门出来又从后门进去,肯定会觉得奇怪。
男厕所就在办公室的旁边,如果假装成上厕所出来,然后赶在望月同学之前从后门回到教室应该行得通。
就这么办。我快步走进男厕所,顺便在洗手池洗了洗脸。
洗手池前的镜子映出自己早已看惯的脸,要是我换个发型,眼神再温柔一点的话,说不定会变得受欢迎?那种事怎样都好,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到教室后门。
“啊……!”
“哎呀。”
差点和其他人撞到,眼前有一名穿着西装的男性对我露出苦笑。
他应该是从旁边的办公室出来的,不过我从来没见过这个老师,算了,不管了。
“抱歉。”
“啊,没关系。”
我简单地跟他道了歉,赶紧回到走廊。
刚出去就看到望月飒爽的背影从我面前经过,好险,差点没赶上。
我把双手装进裤袋,用比望月稍快一些的的步伐走向教室,没过多久我就追上了她,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望月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
她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赶紧加快脚步,抢在她之前来到后门。
接下来只要把门拉开——
“咔——”“哗啦!”“——好痛!”
果不其然,在我开门走进教室的瞬间,放在门上的文具盒掉了下来,铅笔圆珠笔橡皮尺子水性笔圆规砸在我的脑袋和身上,散落一地。
唉,我是有多傻才会特地来踩这个陷阱,平时的我可没那么多管闲事啊……反正小学时也被这样整过不少,无所谓啦。
在后门等着看笑话的A子B子C子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的目光默默扫过她们三个。
她们预想的剧本里,中招的应该是望月吧,坏了你们的好事真是对不起。
“那个……刈谷同学你没事吧……”
离我最近的A子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表情看着我,我对她摆摆手。
“没事,下次可不要这样搞恶作剧了哦。”
我露出连自己都会觉得恶心的爽朗表情,装作没事的样子,那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真的肚量大,只是做出了当前状况下的最优选择,假惺惺装作没事肯定比对她们发火要好得多。
碰上意料之外的情况感觉如何?制定计划可不能这么没头脑,我牺牲自己给她们上了一课,估计她们下次不敢再做这样的事了。
“让开。”
正当我为自己的奉献感动不已时,身后传来的冰冷声音仿佛当头棒喝。
回头,望月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
“啊……是。”
面对这种气场,我不得不乖乖让开道路。
女生三人组看到望月,立刻夹着尾巴怯怯地逃掉了。
没这胆子就别干啊,我在心中暗自责备她们。
可望月同学没走两步,却突然返回我身边,蹲下身子,开始捡起掉落在地的各种文具。
我正纳闷她为什么这么做,却又立刻明白了。
原来文具盒是望月的东西,这三个人已经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好人做到底吧,我也弯下腰来,捡起掉在我附近的文具,望月转头,她的表情略带惊讶,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帮她吧。
别看我这样,我每个月至少会做几件好事的。
OK,捡完了,我把捡起的文具交给她。
“……谢谢。”
“没、没什么。”
望月的声音小到听不清,原来她也会向别人道谢,太让人意外了,意外得让我舌头打结……才不是因为我紧张哦!
“铃铃铃——”
上课铃恰逢其时地响了,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自己的座位,望月也紧随其后回到座位上。
调整心情,忘掉刚才的事,进入学习模式吧!
话虽如此……结果历史课我还是睡着了。
* * *
摇晃摇晃,摇摇晃晃。
“真是的,谁啊!”
居然敢打搅我和家康公下棋,对我的脑袋又摇又晃,真是不可饶恕。我不耐烦地抬起头,只见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
“哟,刈谷同学,睡得好吗?”
这个人是之前在厕所门口差点撞到的人,说起来他是老师吗?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也就是说,我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到咯?哎呀呀,这属于不可抗力嘛……要是能这么打哈哈混过去就好了。
班上传出一阵分不清是善意还是恶意的笑声,拜此所赐,我清醒了不少。
“怎么样,清醒了吗。”
“是。”
“那么,第三节课要开始了,要认真听课哦刈谷同学。”
陌生的老师(?)露出一个营业员式微笑,拍拍我的肩膀,走上了讲台。咦?他是我们班的老师?还有第三节课是什么,我已经睡了两节课了吗?
我确认了课程表,原来如此,今天的第三节课是国文,教国文的佐佐木老师请了产假,他就是国文的代课老师吧。
“同学们好,我是代佐佐木老师为同学们讲授国文课程的剑崎,在佐佐木老师的产假结束前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剑崎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咦?他没写名啊,也许是因为他仅仅是代课的,所以觉得没必要让我们知道全名吧。剑崎老师放下粉笔,然后对着全班鞠了一躬。
剑崎老师穿着笔挺的西装,看上去斯斯文文,可是他的气质又不太像教师,也不知道学校是从哪里请来的。
国文课开始了,我还是有些犯困,因为担心剑崎老师会特地“照顾”我,我强忍着睡意,看窗外的风景打发时间。
“好的,这节课到此为止,下课。”
不知不觉熬过了国文课,剑崎老师再次对全班鞠了一躬,随后离开教室。
接下来让我好好睡一觉——
“刈谷同学,今天下午放学有空吗?”
“噫!”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我的肩膀,原来是剑崎老师,话说他刚才不是出去了吗,还有他到底是怎样知道我的名字的?学生名册上可没有照片。
“有什么事吗,老师。”
“有重要的事想拜托你,放学后去社团活动楼三楼空教室吧。”
什么事情?为什么是我?因为我上课睡觉被抓包了所以要为难我吗?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个请求看起来不太正式,若是关于我的成绩,更有可能直接把我叫去办公室,而且今早在班会时班主任就会叫我过去。
难不成是因为我正好坐在靠窗倒数第二个座位,后边又正好坐了个全班最特殊的女孩子吗。剑崎会不会告诉我他是某个“机关”的超能力者,每天都在望月同学引发的闭锁空间里和迷之巨人战斗,要我协助他们?
开什么玩笑,这种东西只存在于小说漫画游戏电影里头,世界上不存在奇迹与魔法,也不会有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与妖魔鬼怪战斗的斩鬼猎人,更别说超能力者、未来人和宇宙人,那些玩意儿我从初中开始就不信了。
“然而我拒绝。”
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不到剑崎老师叫我过去的理由。
“拒绝无效,不管你今天下午有什么事都给我推掉,不过刈谷同学应该也没有重要的事吧。”
这已经不是请求而是强迫了吧,还有他为什么知道我今天很闲。
“为什么我要去啊。”
“因为你睡了两节课。”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我睡了两节课,该不会他在暗中观察我吧,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我不喜欢跟踪狂,就算有跟踪狂要跟踪我,至少也得是可爱的女生嘛,不过这样就成病娇属性了。
“那么,放学后,活动楼不见不散。”
“等……”
没等我说话,剑崎老师就离开了。
为什么今天一大早就这么多事,该不会是我多管闲事的报应吧?还有他这种自来熟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不过是个代课老师而已。
去不去呢?算了,我当回家部部员这么久,也不差今天这回,姑且去看看好了。
* * *
于是乎,今天放学之后,我乖乖来到了社团活动楼。
记得是三楼的空教室……我抬头挨个看着门牌,终于找到了一个门牌是空着的教室。
应该就是这儿,也不知道剑崎老师叫我来这里有什么事。
“唉……”
我发出沉重的叹息,打开教室门。
“请不要发出将死之人般的叹息。”
被骂了。还是一进门就被骂,今天我到底有多惨啊。
所以是谁在说话呢,我的视线移到教室内。摆放整齐的桌椅、开了个缝的窗户、大大的书柜和堆在角落的纸箱——以上这些属于不会说话更不会骂人的东西。
这间教室里唯一有存在感的,就是坐在桌子前专心看书的望月镜花。
望月微微低着头,完全没有看我这边。下午的阳光正对着窗户,洒落在房间里,染在望月的半边脸上。望月翻动书页,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
我趁机仔细地观察一番望月。
她错落的刘海微微遮住眼眸,黑色长发自由地垂下,也许是遮住了视线,她用手轻轻撩起耳旁的头发挂在耳后,露出动人的侧脸和洁白的脖颈。她的坐姿端正,体现出大家闺秀的素养,翻书的动作轻柔而利落,看得出她是个爱书之人。
看着她,我渐渐忘了呼吸。望月同学就好比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美得不可方物。
“——”
望月忽然看了我一眼。
“还在发什么呆,要进来就快点,你站在门口只会影响空气流通。”
刺耳的话语传进我的耳朵,看她说话的样子,似乎完全忘掉了今早我帮她捡东西的事。
毫无疑问,这是望月说的。
按理说这样贬低人的话很难听,可从望月口中说出,我却一点都不觉得违和。
先说了,我不属于被人贬低还会感到兴奋的那类群体。
我关上门,慢吞吞地走进来,望月则是重新拿起书本。
好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是令人心跳不已的展开。
此时,我脑中的回忆突然苏醒。
某天放学后,我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东西落在了教室,于是急忙跑回学校,当我气喘吁吁打开教室门的时候差点撞上了刚想离开的望月同学。
在当时压倒性的尴尬气氛下,出于一名绅士应有的风度,我先跟她道了声“下午好”,结果却只是被她瞪了一眼。
随后望月就快步离开了,也不知道她在无人的教室里干什么。
少年少女在放学后的空教室里邂逅,在GAL游戏里就是意义重大的FLAG,然而现实残酷地击碎了青春期男生(我)的幻想。
“我坐这里可以吗?”
我指着望月对面的座位。
“随意。”
望月头也没抬,好像完全没在意我。
唉,对这种情况产生紧张的我就是笨蛋。
接下来像平时在教室里那样在笔记本上乱写乱画,等待剑崎过来就好了吧。
话说回来,剑崎老师可没说过望月也在,害我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什么事,我想不到能有同时把我和望月叫过来的情况。整人游戏就饶了我吧,今早脑袋上被文具砸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哎呀,你们都到啦?我还以为你们之中至少一个会迟到,所以特地等了一会儿才来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剑崎老师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为什么这么肯定会有人迟到,你的自信是哪儿来的。
“剑崎老师把我们叫来这里,自己却迟到,这是要充当反面教材吗?”
望月没有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好歹对老师要有最基本的尊重啊。
“被女高中生这么说感觉挺新鲜的,再多贬低我两句呗。”
收回前言,这家伙完全没有作为长辈应有的尊严。
“那算什么,好恶心,你是抖M吗?我不想和被人贬低还兴奋的家伙说话,快点从这间教室给我滚出去吧,顺便坐在我对面的载体同学也一起出去吧。”
喂喂,载体同学是什么?是说我吗?(注:“刈谷”在日文中的发音近似“载体”)
“那个,我叫刈谷……”
“那边的载体同学,不要用下流的眼光看着我,请你和变态抖M老师一起滚出去吧。”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念错我名字的,绝对是故意的。不过她知道我的名字这点令人很意外。
“你们两个关系还真不错,嘛,今天叫你们来确实是有事,不过望月同学已经知道了吧。”
剑崎老师拍拍手,然后坐到了桌子正对窗户的那面,他好像直接无视了望月的毒舌,我可以当作这是承认了“变态抖M老师”的称号吗。
“当然知道,但不用劳您费心,我完全不需要多余的帮助。”
“别耍孩子气了,大小姐,逞强是没用的。”
“我没有逞强。”
望月终于不再看书,她“啪”地合上书本,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剑崎老师。
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我唯一能明白的就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太妙。
“请问,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把我们叫到这里?”
为了阻止气氛变得更凝重,我大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嗯,先得跟刈谷同学说明情况呢,说明工作就拜托望月同学……算了,还是我来吧。”
看到望月同学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剑崎老师只能面露苦笑地对我说明。
“想必刈谷同学也知道,这所学校至少有半数学生出自名门望族,最近的情况好像不太乐观,上流派学生和平民派学生之间冲突变多了,今年上流派学生的入学率降低了不少,虽然这是公立学校,但那些来自大公司的赞助也占学校运营中很大的比重,这样下去上头的领导会很头疼。”
我懂我懂,学校的运营就跟企业一样,那些出钱的股东要是不高兴,就得想办法让他们高兴起来。
公立学校的盈利性质没有私立学校那么强,但在这持续好几年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外部的赞助就显得难能可贵。
政府最近的开支特别大,例如前不久的“封锁区重建计划”和几年之就开始投资的“多国人工岛建造计划”,即使顶着一片反对声,教育方面的支出却还是被削减,受影响最明显的肯定是众多的公立学校。
“看来刈谷同学很明白嘛,回到正题,学校最近要求成立一个‘学生互助委员会’,美其名曰帮助同学们生活和学习上的困难,解决同学们的烦恼……扔掉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只是把学生之间的矛盾扔给其他学生解决罢了。”
剑崎老师说到这儿,目光从我和望月身上扫过。我大概知道今天找我有什么事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别着急,还没说完呢,经过教职员的讨论,决定让望月同学担任‘学生互助委员会’的会长,当然表面上会说这是由同学们推荐的,然而现在找不到愿意和望月同学合作的平民派学生,所以嘛……”
剑崎老师看着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想邀请刈谷同学加入互助会。”
“我拒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差事明显吃力不讨好,最重要的是没有回报,这种相当于义务劳动的工作我不做。
“能跟漂亮的女同学一起工作,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哦?”
“望月确实很漂亮,然而我拒绝!”
刈谷真人最喜欢对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师说“NO”了。
“话说为什么找我?比我厉害的人还有很多吧。”
“因为我听说刈谷同学你很擅长与人相处,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担任这份工作了。”
剑崎老师的笑容愈发邪恶,已经超出了意味深长的地步,这个人越来越不像老师了。
而且我并不是擅长与人相处,只是尽可能虚伪地与他人打交道罢了。
“剑崎老师不是今天才来代课的吗?为什么会对学校的情况这么了解。”
“毕竟我要在这工作一段时间,上个星期我就过来提前打了招呼,顺便简要了解了学校和班级的情况。”
……这已经不算简要了解了吧。据我所知,大部分老师可不会特地去关心学生的状况,尤其是在学生分层严重的情况下,大部分老师都唯恐避之不及,没人想蹚浑水。
“这些都无关紧要啦,现在的问题是刈谷同学要不要加入,加入委员会不是完全没好处的。”
直觉告诉我,追问下去恐怕没有好处,我决定顺着他的话转变话题。
“例如?”
“最基本的有额外的学分奖励,还有在特定情况下命令其他校内组织的权力,比如强迫学生会帮你们干活什么的。”
如何?剑崎老师的脸上依旧挂着令人不快的微笑。
学分奖励相当有吸引力。我们学校采用的是学分制,如果学分不够就得留级,甚至没法毕业。
我的成绩属于中等偏上,然而,这是建立在把各个科目分数平均化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要是看单科分数,我的数学和英语都属于亮红灯的状态,能够低空飞过及格线已经是我最大努力的结果,要在毕业之前拿够学分对我来说稍微有点困难。
使唤别人做事倒是无所谓,我天生不喜欢使唤别人,要说的话,我通常是被使唤的那方才对。
“你说得很好,然而我拒——”
“特殊情况下,为了互助会的工作,可以翘课哦。”
“——容我考虑考虑。”
对不起,正当翘课的权利比起前两个更让人心动。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学校要求这周六必须搞定。”
“你说周六……不就是今天吗!”
Deadline已经到了哦,漫画家和作家过了Deadline不交稿会让编辑火冒三丈的,就要做好艰难交涉的准备,要是社畜在deadline之前没完成工作,第二天就等着接到辞退书吧。
“为什么拖到了死线才想办法。”
“这得问那边的大小姐。”
剑崎老师用下巴指了指望月,望月默默把头转向窗外。
“望月大小姐半个月前就被指派了任务,她当时说会自己去找加入适合互助会的人选,但目前为止半个人也没找着,你们班主任今早为此特地找她谈话,把你叫来这里是我的主意,为了拯救可怜的望月大小姐,只能拜托刈谷同学成为偶像了。”
“我对这什么委员会没兴趣,也不想当会长。”
原来是望月的问题,她看上去不像会把一件事拖到死线的人。
我认为就算问题严重到要废校,拜托望月去成为偶像,她也绝对不会接受的。再说了,既然望月同学不愿意,换个人当会长不行吗。
“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望月同学必须是会长,这点已经确定了——所以,刈谷同学,三分钟已经到了,你意下如何?”
“我不过是个平庸之辈,没有这个能力,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收好笔记本,拿起书包,准备起身离开。我可不想破坏自己平和的生活,太阳系的边缘才是我的位置。
“……”
开门,出去,顺手关门。我正把门拉到一半,忽然看到了望月的表情。
她直直盯着我,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我们的视线对上了。
“——”
即使平常装得多冷酷,她的眼神也不会说谎。我是带着虚伪的假面混迹于人群中的骗子,正因如此,我能从他人最简单的动作中得出最重要的信息。
只有这一瞬间,她不是镜中花。
“!”
望月察觉自己失态,立刻变回了之前那副孤高的样子,很可惜,我已经察觉到她真实的部分了。
虽然只有一丁点。
“……我加入互助会。”
我把关到一半的门又拉开,走了回来。
没错,我改变了主意,至于原因就不必说了,我真希望自己没注意到望月的表情……该死,我虽然是个骗子,却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要走又不走,载体同学真奇怪。”
迎接我的依然是望月的毒舌,望月这次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书,而是把脸别向窗户。
你以为我为什么才回来的啊?
“哦呀,真有意思,为什么又回心转意了呢?”
剑崎老师看到我回来,用故作惊讶的语气说道,但在他脸上完全看不到惊讶的成分,莫非他早就预料到我会反悔?
“我怎么想的无所谓吧,反正你们也完成了任务,不是挺好吗。”
“嗯,也对,那我就不过问刈谷同学转变态度的理由了。”
剑崎老师从座位上起身,露出满意的表情。
“虽然离预想中的人数还差了点,但这个委员会好歹是成立了,来欢呼一下吧。”
说着,剑崎老师举起双手,做出“万岁”的姿势,他可能是想让我们一起做吧。
“……”
“……”
然而我和望月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盯着高举双手的他。
“就算不欢呼你们也别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嘛。”
剑崎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从下周一开始,你们放学之后都要到这个教室来,这里就是高二学生互助委员会的办公室了,我就是委员会的负责人,之后我会将互助会的相关事项告诉你们,增员的事下次再讨论,你们两个今后要好好相处啊。”
说完,剑崎老师扔下我们,先行离开教室。代课老师当负责人真是稀奇,我对剑崎老师的来历开始有兴趣了。
一阵冷风从窗口打开的缝隙钻进来,害得我一阵哆嗦。
这是在预示着我安稳的校园生活一去不返吗。
我看向对面的望月,她不知何时又翻开了书,没有注意到(或是不想理会)我的视线。
想到今后要在教室以外的地方和她相处,我就觉得忐忑不安——不是因为正值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共处一室,虽然自己说出来很丢人,但我可没有对望月动手动脚的胆子,别说胆子,就连想法也没有。
这便是两条线产生交点的那天,刈谷真人和望月镜花两人的轨迹被彻底改变了。
世界线变动了0.000001,我仍未知道这个改变对我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之后回想起来,也许我会嘲笑当时的自己,但我无法回到过去,我只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至此,我那不像样的青春(?)故事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