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德狗又开始冲锋了,把他们打回去!”
威廉佝偻着身子,像老鼠一样穿行在战壕中。
泥泞而潮湿的战壕没花什么力气就报废了他的靴子,虽然还是夏季,但连绵的阴雨还是让威廉小腿以下沾满了泥浆。
“医生!有人中弹了,医生!”
就在前面不远。
威廉亲眼看着一个机枪点哑火,而一个倒霉蛋被战友拖入战壕。
虽然列德军队素质低下,但他们的狙击小队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共和国战线的突出部。
快步赶上前,威廉只是扫了一眼,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没救了,脖子已经被打断了。”威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低吼着,“先把他弄出战壕,不能让尸体在战壕里腐烂!”
那个士兵显然无法接受,他一把抓住威廉的衣领,只是一个劲的重复着:“不,医生,求求你救救他,他还有救对不对,我们说好要一起回家...”
用力将士兵推开,威廉什么也没有说——倒不是他毫无同情心,只是他见这种事见得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要去找还能抢救的伤员,而不是和一具尸体费力气。
那士兵颓废的靠着战壕墙坐下来,威廉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
“你对我也是这样吗,威廉?”
已经转身的威廉立刻回过头来——这声音很熟悉。
士兵抬起头,露出半张沾满血痂与灰尘——另外半张不翼而飞的脸。
摩伦青紫而僵硬的脸毫无表情,他只是看着颤抖着瘫坐在地的威廉。
“你也是这样慌忙逃窜,连为我收殓都不愿意吗?”
他如同木偶一样站起来,一步一顿的靠近威廉。
这时候,威廉才看清那地上尸体的脸。
那是另一个他,眼神空洞而痛苦,死死的盯着天空。
“不,不!”
慌乱的摇头否认,威廉毫无形象的爬起来狂奔,他的镇静早已消失无踪。
不知奔跑了多久,威廉只感觉战场寂静无声,狭窄的壕沟变成了宽阔明亮的大道。
威廉抬起头,发现难以数清数量的士兵都在道路的两旁看着他。
他无法遏制的绝望大喊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试图继续奔跑。
但那些士兵们一步一顿地靠近了。
他们的脸无一例外的破损不堪,仿佛被小孩子蹂躏过的布娃娃。
他们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威廉。
他们凑近了威廉,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脸上带着威廉不明缘由的恐怖笑容。
摩伦们张开了嘴,用力咬下。
“啊!”
仿佛从真实的世界突然坠入美好的梦境,威廉剧烈的呼吸着,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房间。
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让威廉终于感到一丝安心。
“一个月了...”他喃喃自语,“为什么还在做噩梦?”
翻身下床,威廉快步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双眼。
一片血红覆盖在眼睛上。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脸几乎贴在镜子上,威廉能看出那红色不是眼底血管破裂导致的出血。
“絮状...不,雾状...”
门外传来敲门声,威廉停下了自己的思考,默默退后两步。
“笃笃笃!”
敲门声更响了,门外的人似乎很没有耐心。
“请稍等,我这就来。”
三两步上前推开门,威廉就看到了一个瘦削的矮个男人。
他身穿着政府雇员的正装,戴着极厚的眼镜,抬头瞥了一眼威廉。
“威廉·维森,金百合大街114号,没错吧?”
缺乏耐心,懈怠,冲动...太多了。
威廉低垂眼睑,尽量让自己不表现出什么异常:“您说的正是我。”
“那就对了!”矮个男人拿出一卷纸单,裁下末尾的一段塞到威廉手里,“拿着这个,今天之内去最近的征兵处报道,不然就等着宪兵来吧!”
“劳您费心了,只是为什么共和国这么着急召集我们?”
那矮个男人一抬眼,正要呵斥威廉废话连篇,却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斜眼一扫,那雪白的小东西在眼镜上照出一丝反光,矮个男人这才满意的把手揣回口袋。
威廉注意到,矮个男人的右手没有小指,手背皮肤也有着丑陋的疤痕,仿佛被开水烫伤过。
男人示意威廉靠近些,四下扫视了一番,才嘀嘀咕咕的说道:“南边的进攻被瓦解了,据说霍尔斯特的远征部队参战了。”
他的表情有些骇然:“那些家伙打起仗来不要命,装备和训练也比我们的军队好的多,当然还有要命的大炮...现在我们的预备队已经填上去了。”
“那些预备队能顶什么用?”威廉叹了口气,“他们只会在酒馆里喝酒斗殴,打起仗来怕还不如宪兵队吧!”
似乎是因为被打断而有些不高兴,男人瞪了威廉一眼:“哼,所以共和政府决定把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重新动员起来。”
转而,矮个男人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威廉,拍了拍他的胸口——因为他够不到肩膀:
“看在你小子还算懂事的份上劝你一句,想办法给自己来一下子狠的,逃了这次征召吧——明眼人都知道,霍尔斯特的正式宣战是早晚的事。”
说完,不等威廉再说什么,矮个男人收拾好东西,仿佛被恶狗追逐一样快步离开。
警觉,紧张,但是没有震惊和恐惧...
目送着矮个男人远去,威廉这才放心的收回视线。
“果然,他们还是看不到这双眼睛。”
方才借着打听消息,威廉的双眼几乎已经凑到了那个矮个子的脸上,但后者还是浑然不觉。
“这双眼睛,能看见别人的情绪...有意思。”
一个月来,威廉翻了很多医书,从心理和病理来分析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却始终一无所获。
大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但威廉看到他们大多绝望而痛苦。
强壮的父亲环抱着他的儿女叹息。
满怀雄心的青年安慰哭泣的父母。
彼此相爱的男女们倾诉天涯之隔...
不知从哪面墙上掉落的宣传单滚落在威廉脚下。
画面上是威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构图——强壮威武的安达克军人,正举枪瞄准滑稽丑陋的敌人们。
大红的标语写着激情洋溢的话:
“安达克人们,共赴胜利!”
鲜红的字母刺的威廉眼睛生疼,他不愿继续看下去了。
威廉转身走入房内,重新坐在窗前。
渐渐的,他的目光深沉而难以捉摸,又好像只是空洞的看着什么。
在威廉散漫的视线尽头,摩伦悠闲地坐在躺椅上,对他柔和的微笑。
“该死的时代...”
威廉几无声响的低语着。
“该死的家伙们。”
摩伦只是平静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