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般的感觉正在减轻，伯纳德靠在墙上，不住念叨着:“神保佑我们。”
然后，这位身材高大，样貌刚毅英俊的褐发军官端起了他的步枪，狠狠啐了一口。
“传令官，赶紧让所有能动的——全部准备！”
看着传令官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大声传达着命令，伯纳德内心的不安却毫无减轻。
当他想到混凝土和壕沟保护的指挥所不能保护他的同僚时，他更不觉得这座临时占据的市政大楼能给他什么安全感。
联合王国在三天前正式向安达克共和国宣战，而他所属的部队却早已在这座城市外和霍尔斯特人鏖战了近半个月。
作为共和国的进攻力量，这种拉锯式的僵持让伯纳德十分不安。
与他们不同，甚至与厄尔尼的军队都完全不同。联合王国的部队士气高涨，而且有着新奇而强大的武器。
比如说——伯纳德脸上掠过一丝灰暗——装甲列车。
天知道联合王国的技工们是怎么让这种钢铁怪物变为现实的，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伯纳德伤神了。
大约一周前，联合王国的工兵修复了敢死队摧毁的帝国铁路线。
三天前，位于战场最前端，也是最靠近铁路线的一团，完全与后方失去联系。
两天前，联合王国军队开始使用超远距离的重型火炮轰炸城市。
虽然这种毫无目的的轰炸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损伤，但伯纳德清楚的感觉到士兵们本就不高的士气愈发低落。
而昨天...伯纳德用力的拍打着脑袋——联合王国部队终于攻陷了城市外围。
这意味着，他们这个进攻师的三个满编团，终于只剩下他所指挥的一个了。
这更意味着，联合王国那些不那么笨重的火炮，也可以肆无忌惮的轰炸城市了。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把这座城市拱手相让。
由于参谋部大人物们制定的，集中兵力突破的战略，他们已经成为了战线中最薄弱的“触须”。
更要命的是，他们作为“触须”目前的最尖端，却也是守卫铁路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一旦这条“触须”的尖端被折断，源源不断登陆的霍尔斯特军队就可以沿着铁路快速机动，将整个突出部分割摧毁。
到那时，他伯纳德有九条命，也不够军事法庭枪决的。
传令官快步走到伯纳德身边，面色惨白，小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警卫看到，伯纳德的脸色也由红润变得铁青，密密麻麻的汗珠冒了出来。
这位出身于军官家庭的中校如同被电击一样跳起来，狂躁的来回走动。
“不，不成！告诉前线指挥官，一步也不许后退，不然就地处死！”
那面色惨白的传令官也大声尖叫着反驳:“团长，不，代理师长阁下，我做不到！”
“你这软弱的家伙，你这是叛国！”
拔出手枪指着传令官，伯纳德面目狰狞，一头漂亮的短发几乎要竖立起来:
“这是，我的，命令！赶快去！”
然而，不等传令官再反驳什么，指挥所的电话率先响了起来。
命令警卫看好传令官，伯纳德在房间众人或憎恶，或疑惑，或紧张的表情中接起了电话。
“这里是代理师部伯纳德，”这位中校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哦，富利营长，听好，我现在向你传达我——你说你不干了是什么意思！”
指挥所里的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伯纳德像一个疯子一样暴跳如雷。
“你这个白痴！我才不在乎那些泥腿子怎么想！”他拽紧电话线，似乎想要拽住电话那边那个可怜指挥官的衣领，“要是他们不干了，你就给我端着枪冲上——喂？喂！”
用力把电话扣上，伯纳德愤怒的向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发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怒火。
“他们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进攻时从来不听从指挥，撤退时却比谁跑的都快！”
“我要把这些叛徒通通吊死，上报给军事法庭，把他们全部毙了！”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回到你们自己的岗位去！”
“干什么？干什么！警卫！”
......
“转向？”
威廉坐在摇晃的车厢，强忍着眩晕带来的不适，摩伦·汉尔森在铁皮车厢里也若隐若现。
“我们这一部本该去支援南部最前线，但最前线的陆军哗变了。”
摩伦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当然，官僚们才不会让这种新闻见报呢，他们要用来搪塞你们的理由很简单。”
“我们的铁路线被厄尔诺特工破坏了，所有人在前方下车，就近向战线指挥处报道！”
声音嘹亮的士官扯着嗓子在一节节车厢穿行，引得士兵们一片谩骂。
“参谋部的人都是饭桶吗！？”
“管铁路的官僚都在干什么！”
此起彼伏的谩骂喧嚣中，威廉敏锐的观察着那个传话士官的态度。
他在掩饰自己的害怕——但这种畏惧居然会因为士兵的不满而高涨——这证实了摩伦的话。
“长官，我们逮捕了一个联合分子！”
就在车厢几乎要炸锅时，几个士兵押着一个人过来了。
那是个看起来面目凄惨的年轻人，他的嘴角满是鲜血，脸上还有几个靴底印。
“听我说，我的兄弟们，前线的将士已经起义了，让我们也起来反抗——”
年轻人挣扎着站起来，用乡间俚语说着，喊着什么。
“砰”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士官立刻抽出手枪，给那个滔滔不绝的家伙来了一下子。
威廉闭上眼，转过头去。
车厢像是被掐住脖子的乌鸦，一下子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随着那堆不再动弹，不再言语的肉被拖走，士官扬了扬佩枪:
“记住，士兵们，看见联合分子就要这么做！”
说罢，他冷哼一声，离开了静默的车厢。
“听见了吗，这家伙公开宣传叛国言论...”
“我差点吓尿裤子了——他的血差点溅到我身上，幸亏我躲得快。”
车厢里，零零散散的低语声响起，而且很快又演变成了热烈的讨论。
“你们还是见得少，我去年在前线那会，咳——亲眼见到有人被炮打中，就剩一只手飞到我这...”
年轻人的死似乎是具有魔力的引子，士兵们似乎一下就忘记了军官们干的混账事，纷纷感叹，炫耀起来。
“唉，多好的年轻人，怎么会信联合主义那一套呢？”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兵无不遗憾的叹息着:“大人物们都说了，最多还有一年，战争就要结束了...”
末了，老兵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再忍一忍，等战争结束，好日子就来了...咳，年轻气盛！”
“是啊，再忍一忍就好了！”
“是啊，年轻气盛！”
一旁的士兵也信服的赞成着，并且有人惋惜的掉了几滴眼泪。
“他是从后面的车厢被拖过来的，你知道那里待着的什么部队。”
摩伦的声音冷静而无感情的回响着:“破产农民，城市贫民...随你怎么说，是那些没什么文化，更没什么财富的人组成的防守部队。”
他似乎只是阐述着一个事实:“威廉，承认吧，你自己也这么认为——那些乡巴佬组成的部队只配用来填满战线的缺口，和你们不一样。”
威廉抬起右手，捂住双眼:“可以请你停下吗？”
他嗓音沙哑，又似乎疲惫而痛苦。
“你们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是有财富而接受良好教育的城市人——是战场的救火队和英雄。”
摩伦的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所以我们根本不会相信，那些泥腿子的力量——尽管当机枪响起，大炮轰鸣，我们一样的死去，一样的被混入泥土。”
“现在告诉我，威廉，你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喧闹的车厢里，威廉·维森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
“即将熄灭，但仍剧烈燃烧的烛火，我不愿直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