簿煜花费了一周来适应生理性别上的大变化,没有想象中那么苦大仇深,反而畅快淋漓——
毕竟男性变为女性的适应难度可比女性变为男性要高太多了,不仅是生理,更是心理上的转变,随之而来的是变化后的性别被分配到的社会地位。
至于性别的认知,于簿煜而言,不会出现变成跨性别者这种情况,性取向什么的更是顺其自然,若是男性的身体对女性有兴趣,又或者是男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可能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簿煜没有对那段不堪的「过去」纠缠过多,就算自己随波逐流,被时间打磨成一个新的人类也无所顾忌。
一个外形完美到极致的美少年,自由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开放。
大家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美女的地位就是要比美男低。
成年人时期的社畜叶淼因为长相而被女同事攻击成“用身体上位”的卑劣女人。
簿煜身份特殊,天寰集团首席执行官吴理,是他的新任监护者兼姑姑,同时也是他失踪近十年的母亲吴佳的亲生妹妹,吴董事长老来得子,姐妹两差了十一岁。
所以说簿煜没有任何不满了,至少他不用为了生存问题而奔波。
实现了与艺术相伴的前世愿望,簿煜也不再对这个魔幻的现实挑剔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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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簿煜去新学校报到的日子。
校服是他最熟悉的黑色毛衣外套,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T恤,以及自己改装过的工装运动裤,深红色的球鞋,镜子前的少年苍白而美丽,脖颈上的黑色项圈中栓着细铁环的装饰品。
兜兜转转,他还是会回到那个曾经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2018年的夏天,从叶淼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开始,结束于2021年暗无天日的高考。
在细碎的回忆中,华旭中学一直是光环加身的存在,超过96%的本科上线率居高不下,身居第二虽不及第一的市一中有着最顶尖的生源,却是达官贵人们最心水的投资圣地,不管是将自己的孩子送来这里培养,还是作为政治领域的上位者们玩弄官僚主义的最佳舞台,华旭中学可谓劳模。
司机陈广已在小区门停车等候,「少爷。」
簿煜向这位有着憨厚笑容的中年人点点头,自己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陈广是吴理为他找来的司机,办理了走读的簿煜每天由他接送。
吴理非常重视簿煜入学的事情,今天她也会陪同侄子到华旭中学完成最后的手续。
车窗外倒退着的景色像是倒放的胶片电影,一点点和记忆中那座城市重合,在少年眼中露出最真实的姿态——混乱且暧昧的,将极致的富贵和贫穷缝合在一起,像是纯白婚纱上一块块突兀的粗布补丁,从拔地而起的玻璃大厦,到画地为牢的集资楼群,宛如宫殿与贫民窟,是被分流在金字塔高低之间,卑劣自私的人类们相互厮杀蚕食的屠戮场。
也是这时,旭中周边的工厂相继搬走,新的商业广场和娱乐区,这些建筑好比深圳一夜之间盖好的楼宇般光速出现在旭中学生们的眼前。
翻来覆去,到处写着「自由」二字。
小车驶过校门,副校长和班主任已经等候多时,走下车的簿煜看见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后,皮笑肉不笑地与他们对视。
一个转学生,何德何能啊。
……
……
赵君,也就是簿煜的新班主任,也是「叶淼」的班主任,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以腻人的笑容和学生们打游击战的老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从那天遇见「叶淼」开始,想要完全抛下过去好好生活的想法也支离破碎。
无法逃开的,曾身为「叶淼」的他要以旁观者的角度,再一次面对「自己」将要遭遇的命运的玩弄。
现在仍旧单纯善良的少女是簿煜心中如同污点般的存在,不管他看或不看,她愚蠢无知地活在这个世界里,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他站在讲台上向下俯视,围坐着的学生们,各种打量视线冒犯着这位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冷漠而美丽的少年。
簿煜认得他们每一个人。
在那坐着一个易碎品,只要他想那样做,就可以轻易毁坏的易碎品。
趴在桌上酣睡的少女被同桌推醒,发出了小动物一样的低吟,像一只伸懒腰的小胖橘猫,悠哉悠哉地打量起周遭的情况,却奇怪地发现其他人的反应都有些奇怪——她看向讲台,呆住。
黑发红瞳的少年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她。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少年已经走下讲台,从她身旁经过,坐在角落里的一套单人桌椅上。
肉眼可见的,少女耸动着肩膀,在她背后看的一清二楚的簿煜,那发红的白皙耳垂和脖颈,她在捂住自己因为惊讶张大的嘴。
叶淼不仅头脑简单四肢迟钝,还是个有着多余少女心的花痴,持续幻想的时间两到三天,她又会迷上新的纸片人。
和他簿煜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也知道,现实中的男性长得再年轻漂亮,叶淼觉得他们也无法媲美游戏里绝对完美的男主角们。
她转眼就会忘了新同学长什么样子。
……
……
簿煜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艺术楼,下午是特长生专业课时间,他来到三楼的音乐区,其他的音特生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一个新面孔溜进了楼梯边的单人琴房。
那架布满灰尘的三角钢琴自然是没有家里自己的钢琴用的顺手,但不妨碍他随意地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
簿煜从没觉得自己走上了云端,即使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叶淼所幻想过的,可如此轻易的拥有了,却还是满腔空虚。
过人的音乐才华也好,出众的长相也罢,这个孤独少年几乎空白的十六年人生,当这些东西毫无排斥感地融合进了「叶淼」的记忆里,他没来由地有些恐惧。
可这样恐惧下去就会陷入虚无主义的漩涡中,非要纠结自我的认知,非要划清一个界限,对这个既定的现实毫无意义可言。
……他并不是毫不在意“变化”的。
若所有问题像这黑白色琴键般泾渭分明,像这音符一样乖巧排列,自己又想得什么样的答案呢……
……
……
……
「叶淼,拜托你件事呗。」
练完琴回到教室的簿煜停在门外,门内传来那个矮胖的黑皮肤女班长的鸭嗓音,她自负到几乎滑稽的处世风格却使她在班里很有威望,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乐意附和她。
「什么事啊?」
埋头在素描本上描线的女孩抬起头,她的危机感劝她快点走开,但不好下班长的面子。
一张纸条落在她的桌面,她一看,上面写着几本教辅名,再看那个已经跑到门口的班长,「楼下杂物房,帮忙拿一下新同学的教辅,那都是其他班剩下的,辛苦你凑几本出来啊。」还没来得及推辞,班长已经变成一阵风离去。
叶淼叹了口气,把素描本塞进书包。
门外的簿煜也先走下楼,叶淼稍后就会走到他这里。
现在是晚饭点,簿煜和叶淼都知道班长并非是有什么急事。
他看着女孩打开杂物室的门,里面一片闷热的空气,厚重的灰尘落满每个角落,又因为近期陆续有人进来过这里而更加脏乱,昏黄,空气中都是肉眼可见的灰尘粒子,走动一步,翻动一本书,都掀起一股尘浪。
叶淼一只手捂住口鼻,弯下腰在那些散乱的书籍里挑拣着,这里堆放着每个班级的剩余额,多的是缺页或轻微划痕的书,她很有耐心,翻找出一本本没被拆开塑封的教辅。
「咳……咳咳……咳咳咳咳……呜咳……」
放开双手找的时候,灰尘就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灌进她的口鼻,刺痛着她。
簿煜本来想要走开,不再看这个给别人白干活的笨蛋。
叶淼小学五年级时咯血,做了扁桃体切除手术,落下了慢性咽喉炎的后遗症,秋天和冬天犯得厉害,有灰尘进了鼻子也是一场灾难,还有很多很多东西会让她脆弱的咽喉一遍遍撕裂。
女孩抱着厚厚一沓教辅走出杂物室,又搬回了二楼的教室,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新同学的桌子上,塑封上的灰尘也被她擦去了。
她大口大口地灌着温开水下肚,掐着脖子咽喉处止住了咳嗽,以避免演变成无法控制的过呼吸症状。
「以后可不能去那了,倒霉。」
叶淼很是嫌弃邋遢脏乱的环境,她想起自己满地是书的卧室,虽然她妈每次打扫时都因为这些数落她一番,但房间里每个角落都干净铮亮,空气清透,杂乱而绝不肮脏。
她收拾好书包,小跑着离开教学楼,直奔女生宿舍。
簿煜拆开教辅的塑封,一页不动地扔进桌里,也懒得写上名字。
叶淼的位置就在讲台前的小组里,簿煜走到她桌前,上面是几张没写完的习题纸,被风扇刮得几乎要飞起来,他拿起那块橡皮压住它们。
华旭从他们这一届起实施小组学习的模式,几个学生按小组排座位,在教室里形成一个个小堡垒。
现在是十月下旬,叶淼已经参加了社团和学生机构,麻烦事会从现在开始像泥石流一样袭击脆弱愚善的女孩。
草稿本往下翻是叶淼对志愿者工作协会的会议准备内容,明天周五的午休时间,她会前往行政楼的团员室参加志工会的宣传部的部门会议。
叶淼被学生会的面试刷下来后去的这里,她有参加过志愿者组织的经验,但过于认真的工作态度反而让高年级的形式主义者们倍感压力,他们的自信会被这样一个普通小女孩狠狠打击,进而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发动了排斥与孤立。
叶淼的抱负如同一个笑话。
「你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低声呢喃。
抚摸着草稿本上的涂鸦,可爱的卡通小人旁边用气泡框起「加油」二字。
「这次没有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了呢——」
中考前四个月,这个女孩只是想去社区和志愿队的大家一起商量接下来的活动,却被没收了家门钥匙,铁棍一次次落在身上,皮肉下淤积了黑色的血块,带来撕裂的阵痛,每一处骨头关节都忍不住地颤栗,快要散开架来,女人狰狞的面庞,和一把架在脖子上的菜刀,浅浅地嵌入脖子里,离动脉仅一步之遥。
凶恶狡诈的大人们是反派,被欺压的自己是坚强的主角,只要坚持下去,所追求的事物一定可以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你就亲眼看看吧,自己的梦想,是多么无聊又恶心的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