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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
当她从隐藏的地下门扉中走出时,忽被山谷间晚风突袭得瑟然发抖,不得不迅速接过黑枪男人手中递出的暗紫风衣,披身转步。
漆黑穹隆收录于紫色刘海下掩盖的疲惫不堪的双瞳,没有一如既往高高挂起的星辰或轮月。分明已至仲秋佳节,踩在柔软谷间草甸的少女却像那兀自不肯露面的月亮般迷茫,不知所往,只恍惚间呆呆站着仰望。
对于尊敬的治辖会长大人来说,这种复杂又消极的情绪是一反常态的,她心知肚明。且此非无缘由。
两个月前,作为目前仅次于东水三大家族、并曾于东川氏立于同一高度的名门大家,天草氏,刚刚发生了一件大事——追溯到两个月前,以家主名义乘坐特快航班前往并抵达江都城的天草麻诠,落地后竟瞬间失去了音讯。
虽早在数十年前,东水的天草家便因为各种原因开始落魄,被掌控整个东海沿岸新能源「Gaverlin」开掘供应的新兴家族、昭尧家取代,以至于从原先的东水第二大家族沦落到第四甚至于第六的二流世家的地位,但毫无疑问,比起那些后来迁居而至的一水家等,同是从中古时代便扎根于东水都市并拥有悠久历史涵养的天草家,始终与东水家及治辖会维持着更良好的互动关系。
充当东水都市翻新繁荣的见证人的两者,数百年来经济来往甚密,尤其,历年来天草家主举办的慈善工作令人慨叹。就像那中古时代乃至近代,天草家曾出过十五位东水郡主或市长,个个都是心怀仁慈之仕。
现在居然发生了此等大事。
失踪?不对,这是谋害。当一个月前,绢缘方听闻这一被密封许久的传闻时,便下了这样的定论。
确信无疑的她为了解详细情况,立即驱车前去天草家本部,却不想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哪怕亮出重比千斤之鼎的身份牌亦无济于事。事后少女才听说,这原来是天草家的传统,前任家主过世后、新任家主就任前,需有三个月时间的闭门期,留作后事及准备工作。
即将就任的家主不出例外是麻诠的长女、天草薰之衣。据有关资料显示,拟在崎坂学院就读两年的她,只是个对除了学园生活及钢琴弹奏以外一无所知的懵懂女孩;某些程度上,绢缘完全可以相信,该少女的心智还不如一年前的自己。
然而就在事发的不久之后,她已渺无音讯,从东水都市的舞台上蒸发。
目见证人的口述:薰之衣最后一次现身是在西南弃楼区。那里附近曾举办过黑道首脑级聚会,但东川绢缘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素来光明正大的天草家会和黑暗社会产生什么联系。
事情发生得突然,个中因果如渔网般交相错杂。东水都市的调查无果,致使少女会长将视线转投向隔江相望的东陆联盟本土,或许能在其失踪的地点、也就是江都古城,找到蛛丝马迹;好巧不巧,目前与一水氏驻扎在东水的分家闹不合的一水本家,正坐落于江都附近的山区中。
两者有什么关联——起初,绢缘如此认为。
……
她失望了。
没有详细的证明,终致会谈无比的失败。一水氏人对天草前任家主失踪事宜持无知态度,对少女会长的一切质疑当即否决,眉飞色舞地搪塞着,结果不了了之。
平缓连绵的山坡上,寒风扫过脸颊,锐利如刀。捂住因诸多琐事而疼痛的额头,紫发少女叹息。
“还有多久。”
她指的是那架即将赶来接她俩回程的军用直升机。之所以不乘坐民用客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东水治辖会长的此番调查,是保密性质的,连护卫都仅有一人。
“十分钟。”黑衣青年答,风帽下笼罩的阴影看不出一丝动静。
“我们坐一会儿吧。”
“遵命。”
拢起黑色长裙摆,抚平紫黑风衣上的皱褶,屈膝的紫发少女双手抱住小腿,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侧旁盘腿而坐的背枪影子。他的身躯被拉得很长,月芒下尤显瘦削,很难想象这具身体内藏匿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璀璨的星海在紫水晶瞳中闪烁。
难得的宁静,使她的思绪暂时飘向远方,那黑黢黢的山宥与夜空接成一线的泰西之地——朝这个方向跨过一个大洲,便是东西大陆的交界线;这交界线上,又有一块战略要地,叫作帕底修斯高原。
“能和我讲讲姐姐的故事吗?千梵。”
突如其来的问话,得到的是沉默。
东川绢缘却并不气馁。呼吸着山间馥郁的野花香气,她愈发平静,“我只是很好奇。因为,千梵在成为我的护卫之前,也曾经担任过姐姐大人的护卫,不是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背黑枪的青年抬头。
“会长阁下,确实如此。”他的声音极低,“可是您要知道,是丽缘亲自撤销了这项任命。”
“为什么?”
“……”
“我记得那段时间里,你至少作为姐姐的护卫两年了吧!是无法得到她的认可么?我知道的,自从父亲过世后,她的性格是变得有些苛刻。”
“抱歉,恕在下无可奉告。”
“如果我命令你,一定要说清其中缘由呢?”
“……抱歉,请开除我的职务吧。”
摇摇头,紫发少女弯曲身体,埋下头去,下巴掂在两膝上,“连开个玩笑都会被当真,千梵,你是何等无趣之人。”
“也只有像我这般无趣之人,才可以成为您的护卫。”得到了戏言似的答复。
绢缘没有笑。因为少女明晰,他所说的话只能是认真的。
但接下来,端坐的黑枪青年竟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句:“让开。”
寒意逼人,刚刚从膝盖上抬起头来的绢缘心悸。合作三年的经历使她瞬间知晓了护卫的隐意,反射性地就地一翻,柔软的草甸被锐风压弯了腰。
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落空了。
取而代之,欺身而上的黑色枪杆捣飞那道阴影,令它消失在起伏绵延的丘谷间。黑色风帽逆风拂动,千梵随即扣下扳机,子弹追随残影而去,经过消音处理的枪响迅速熄灭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中。
“又是一位刺客,很会躲藏。”他放下了步枪。
“……射中了吗?”后侧,双手支撑重新起身的绢缘,汗水濡湿了额角的发丝。
擦拭枪杆、重新装填,千梵沉静道,“凭我手上的枪,至不济、也已重伤了他。会长大人无需担忧。”
出于常年以来的信任而点头,紫发少女垂下视线,开始惊讶于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眨眼时间里,她的指尖已微微泛红。
是错觉吗?方才,在那名刺客接近的顷刻之间,它隐约散发出强烈的热度。即便到现在,红色玛瑙戒指表面显现的十字符号依旧没有消退,四支尖端利锐得犹同锋刃。
除了少女手上这枚红戒、以及她曾经赠送给某少年作为副会长的契约凭证的那枚银戒,是她的父亲临终前寄托给自己的遗物之外,东川明再没有交代过其他的事情。发生这样奇异的变化还是第一次,绢缘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何况最近,她的心头总有不祥的阴云缭绕,仿佛某些变化会在东方、即东水都市的方向产生。
事实上,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供疑惑。
——强烈的风压吹得少女秀发凌乱,她不得不抬手遮面,以免瞳孔被浮出山脚的军用直升机头部的探照射灯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