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光芒从被拆出的门洞中倾泻下来,其亮度甚至连实验室内的灯光也逊上一筹。定睛向外看去,略微诧异,因为在我的视线中,门外景象模糊一片。
难道那什么“视觉系统”又出问题了吗?管这么多干什么,这里是梦境,就把自己当成类似于“机械人体”之类的存在吧。
[滴,主体视觉系统开始自检。]
正当如是想时,金属音再度响起。我不由愣了一下。
[滴。主体视觉系统检查完毕,无异常情况。]
听闻这句话,我的思绪僵滞。
可就在这时,眼前的门框中间生出一道浅纹,扩散开来,显得极为自然——自然到若我要不是稍加注意的话,都不会觉察到这一现象。
心脏跳动。双眼直勾勾盯着前面的朦胧之景的我,脑海中跳出莫名其妙的想法。
难道说……?
犹豫地伸出手,移动着、纤细洁白的右手掌向前贴过去。
很平静。手贴上前方“景象”时,一切都没发生;只是一瞬间有种微微的冰凉之感,像是手碰到水面、却异常有了种舒适平滑的触觉。
果然是这样。我微笑,手向前压。
门框内的“景象”即刻淹没掉手掌,立时又有几道波纹从它所在之处扩散开去,渐渐淡化消去,直到再看不见。
心中涌起无尽喜悦。
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出如此逼真的梦境。这太符合我的愿望了,毕竟本人以前也曾身为小说狂热者的一员,还幻想过穿越到异界游历一回之类的。
虽然——低头瞥见胸前,心中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新奇与排斥之感。
这肯定只是个梦境吧?而且还是我以女体体验的、一次古怪的穿越梦境。
我向前方迈去几步。从手臂开始,身体逐渐融入到门框中立面;道道波纹泛开,如梦似幻。
跨过眼前之传送门,或许其后是一片未知的世界、或许是一片没有生机的地狱,一时狂妄无知的我无所畏惧;只满心以为这里仅仅是我的梦——所以我没有犹豫,四肢百骸一齐陷入到门框中的“传送门”里。
……
“Casi Obilargá,püΛots jugzù.(确认,新单位置入)”
耳边响起不知为哪种语言的,用冰冷金属女声诉说着的语句。它听上去与脑海中的女音有细微不同,可以分辨。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竟能听懂这种古怪的语言,像是我的第二语言般。
想睁开眼睛确认自己的位置与状况。白色光线在我睁开眼睛的瞬间侵入网膜,竟使双瞳一阵刺痛,陷入短暂的失明。
[滴。本体强制在非安全环境下开启视觉系统,受到轻度伤害;立即关闭视觉系统。]
合眼后,脑海里又传来了提示音。眼睛的痛楚才减轻了些许。
[滴。启用亮度调节模式;经系统自判,视觉亮度降低至50%。]
[滴。视觉系统高速恢复中,当前进度20%。]
[滴。视觉系统恢复完毕。重新开启视觉系统……]
当下没有犹豫,我张大眼想要看清自己到底处于怎样的糟糕环境中。
视觉亮度确实被调低了些,这次没有再出现方才眼睛受到伤害的情况。只是入眼仍旧一片白茫,可说什么都不复存在。
“虚、无?”怀揣疑问,我不由自主开口,哪怕嗓音是令人发憷的少女声。
为更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想,我向四周观察,结果是——无论抬头仰望还是低头俯瞰,都一无所有。甚至就连我本人都像没有重力似地漂浮于中央,脚下没有实物供我踏于其上。
无法感受时间的流逝,无法感受任何事物的存在,无法感受虚无空间的边界何在。这里仿佛只有我本身存在,一切的一切都寂静无比——难道这样想真是正确的吗?不。
“再次确认,要求新置入单位通过数据连接以认证身份。”
不知从何方传来,抑或在四方同时响起,没有一丝感情波动的机械女音回荡于耳畔,直接推翻了我“虚无”的认知。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话说,这“数据连接”和“认证身份”是什么?
“重复,要求新置入单位通过数据连接以认证身份。”
喂,这到底是要闹哪样!有没有人来给咱说明一下。
[滴。系统提示:主体只需报上名称即可认证身份,无需进行数据连接。]
喔。这下我明白了,不就是报个姓名吗。
“吾辈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姓文名刀是也!”丝毫不拘泥于自己现在用的是女音,一贯爽朗大方地报上自己的名谓。
然而话才刚脱口而出,我便浑身发颤。原因无它,只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从心中发出。
……
作为曾经学过两年空手道并参加过比赛的我,对各种危机情况的预知力可谓已经锻炼到了一种境界。像这样的危机感竟让我如此心悸,那么到底是……
“错误!接收到特殊语言指令。”
“无法识别的对象。”
“立即开始目标对象毁灭程序!”
突然间,三道金属冷音从无尽空间三个不同方向响起,任何人听到恐怕都会胆寒无比!这已不再是先前的机械女声了,而是由电子振动所组成的怪异音节,听上去古老又深奥,仿佛不存于人类之间。
杀气。
瞳孔瞬间放大。同一时刻、脑海中的声音重新响起。
[滴!机体遭遇紧急情况,启用最高权限计算解决方案。]
喂喂喂,现在可没时间让你计算啊!
感应到这样明显的杀气从后方传来,我反射似地欲往右边避去……可惜有个叫“命运”的东西总喜欢跟我开玩笑。
[滴!计算完毕,目前最佳解决方案为:静止不动。]
哈?我嘴巴张得老大。
没理会脑海中不合常理的提示音,硬是扭转身躯过去。后侧的冰冷杀意越发迫近,寒气如针砭刺着脊背,即使隔着一层皮衣布料也感受得如此清晰——不闪开的话肯定会死!心中这样确信着。
但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滴!主体实行错误行动,立刻强行实行更正!]
[滴!解除主体对机体机能的控制权限。]
啪嗒。似乎有开关在脑内关闭,此时的我感到某根弦被切断了,很微妙,难以比喻;至于唯一能肯定的一点,是我与我身体之间的连接断开了。那一刻起,身体不再属于我的掌控。
脑袋刹那陷入空白。身体不能动了,这也就意味着……
“噗嗤。”尖锐金属固体刺入身躯时所发出的声音,在这片空白空间里极为响亮。不足眨眼的时间里,我甚至没产生任何痛感。
——不,并非这样就没事了;相反,只是因为剑身太过锋锐细致,即使穿透我的身体时亦未曾受到过半分阻力。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僵硬地低下头,瞳孔无限放大。
左胸口处心脏位置,雪亮无瑕的剑尖露出,一动不动,未曾染上一点血红。
在这片虚无之境中,它是第一个出现的除我以外的实物。而零点一秒前它刚刺穿了我的心脏。
这一刻无论梦境的虚假还是现界的真实,全无关紧要了。仅仅因为,不管现实还是梦境,这样荒唐地被人杀死,我还是第一次。简直难以置信。
“为什么、没有让开……”
背后毫无征兆地传来另一陌生声音,听上去与脑海中、以及眼前这片空间内的金属之音又有极大不同。
若说金属机械音是生硬之冰块的话,那么现在这声音就成了洁白的霜雪;虽然同样冰冷,却空灵而华美,不属于人间。
我怔住了。有人在我背后?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她……不对,即使是到了现在我仍感觉不到身后有任何生命气息存在!
莫非她不是生命体——这怎么可能?!
忽然,感到握住这柄贯穿我身体的剑的力道消失了。浑身体力迅速流失,血液几乎被冻作冰霜;重心即刻变得不稳,连支撑站立的力量都供给不足,身体自然而然向后倾倒下去了。
从未经历死亡的我,还是第一次体会这濒临死亡的感受。
微弱的风从我面颊抚过,顺便带起侧脸几缕长发,鼻尖可以嗅到清淡的幽香,心情奇怪微妙,就好像这些发丝并不属于自己那样——应该说本来就不是我吧?毕竟这里只是梦境。
终究也只有在梦境才会发生变成女身这种不可能之事,也只有在这荒谬的梦境世界里、我才会被人以如此荒谬的方法诛杀。
背部与地面相接触的前一刹那,一声清鸣从晶莹剔透的剑身上响起。
“叮——”
用被洞穿的身体,感受剑身的颤抖,紧接着我便看到,从胸口露出的那截剑尖发出了亮白荧光。在它的包围中,剑尖形状逐渐模糊。
作为即将陷入死亡沉睡的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所发生的一切,什么都无法改变。双瞳瞪大,唯有不甘。
伴随再次响起的一声轻响,荧光已包裹着剑尖一齐消失。点点散散,洁白冰冷的光点飘零进空气,最终它们亦逐渐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肉眼不可视了。
冰寒之感充斥身体,让意识的思考速度再次降低,究其原因,是那柄剑整个地消失、从而导致胸前伤口处暴露在空气之中。我的衣物被迅速染深,许是身上皮衣的颜色太过漆黑,血迹看上去并不明显。
结果还没道出一个字作为对身后、刺杀我之人的回答,背部已抵至地面。冰冷坚硬的地面,使呼吸一滞,早已麻木的伤口中有温凉液体流出,淌落地面。大片白色瓷砖浸入血红,平躺的身体周围尽被鲜血环绕;受到重创的心脏,跳动微弱至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地步。
[滴!警告,主体能量储备过低,系统即将进入休眠状态,预计时间5秒!]
好困……
体温流逝,意识不断被冲击,困倦之意席卷大脑,使眼帘变得无比沉重。真想闭上眼睛,就这样沉睡过去。
“可恶!”
上气不接下气,我低声自言自语,心有不甘;只不过,若在梦境里睡着、应该就可以重归现实了吧。
无神地望向上方,雪白无垢。
有气无力,叹气,我认命似地缓缓合上眼。白色场景在我视野中的比例越来越小。黑色的范围向中央压缩着,直到眼中所见只余下一条白色的细线。
然而就在这时——
“为什么不让开,你、你明明不是……”空洞冰冷如雪的天籁之音在正上响起。
原本正要完全合上的眼帘被我强行止住。忽然想要知道她是谁了。哪怕这里只是梦境,完全没有气息的女性剑客,也很让我好奇。
[滴!警告,距离休眠尚余0秒。]
[滴!强制系统进入休眠模式……]
没有理会脑海中犹如戒令般的金属之音,顽抗堆积于脑海中的无尽睡意,我强自缓缓撑开眼帘。
[滴!错误,主体强制修改系统程序,将会对机体造成无法估量的伤害!]
[滴!警告,主体能量亏空。剩余能量0.001%。]
[滴!再次启用……最高权限……查找……最佳……解……]
或许是因为真的什么能量亏空了吧,几个拖长的音节之后金属女音逐渐变轻下去。很快,恢复了清静。不过饶是如此,沉重的眼帘仍在不断加重,恐怕只要稍有懈怠,就会告别这个梦境世界了。
那么在此之前,先让我看清——随着眼帘重新抬升,视线中的黑幕消去,上方情状再次清晰起来;可能由于回光返照,贯穿我胸口的痛楚消失了,感受不到一点冷意。生命的流逝仿佛刹那间暂停了,多么神奇。
“为什么……”淡樱色双唇翕合,冰冷而间断的字音发出,离我仅有尺许。
我的瞳孔在此瞬放大到极致。
穹顶琉璃窗投射下夕阳橙光,映在半边上,勾勒出她那青涩尚未完全成熟的脸蛋轮廓。银色长发没有经过扎束,自然而然披散肩上,顺滑整齐,散发出幽清神圣的光晕;她身上穿着的银色铠甲,华丽高贵得令我无法直视。
由于视角原因我无法一览其全貌,但已经可以想象出她此刻的姿态——单膝跪于我身侧、弯腰正视着我的人一定是她吧?
然而最吸引我注意力的,却是她的那对银瞳。尽管与我对视着,可我无法理解她的眼神为何会这样空洞,除了悄然显出的悲哀之外,便再无其它情感。
那么,你到底在哀伤什么呢?究竟又是什么事情,才会让如此完美的一双眼睛流露出这种感伤?
“你……是谁?”费尽全身解数,我吃力作出笑容问道。
想要从这个问题开始了解她。
“对不起。”银发少女却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似地,只顾自说道。
尽管声音冰冷得不像样子,我仍能听出深深的歉意。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虚弱地,我注视少女的银色双瞳。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
一个词一个词,少女不流畅地回答着,银瞳中又多出一种名为后悔的情感,“我不知道……你不是、却……却还是杀了你……”
不过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女孩罢了。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无意间观察到周围的环境。
五六丈高度的穹顶高挂,七色琉璃窗是中世纪教堂内特有的,华美、古老,带着淡淡的威严之感。侧面看去、离我所躺之处有足足百十步,一座神像位于神殿尽头。那真是座高大的神像,高到几乎抵至穹顶,依稀看见神像人物的手中握着一枚十字架,按于其胸前——那并非正规意义上的十字架,只是类似罢了。该物件上下左右四个角都精细无比,锐利如尖针芒刺,仅需稍碰一下便会被割伤。
场景在不知不觉时发生了转换,我不以为然。
反正我马上就要在现实中醒来了,将这个地方作为梦境的终点也挺不错。
“对不……”银发少女张口欲言。
“不要再说什么对不起了。”
我收回视线重新看她,毫不犹豫打断了接下来的话句。
“但是……”空洞的银色眼眸一眨不眨盯着我。
“没错,是你杀了我没错。”
我轻声说道,试图安慰她,然而话语却毫无征兆地流出了,倒像是另一个我在说话,“只是无论如何——就算我真是你口中所言之人,你也不是心甘情愿要把‘她’杀死的吧?”
银瞳骤然一缩,少女震惊无比地看着我。
“……”少女默然不语,身体却微微颤抖着,像在抗拒什么束缚,久久无法挣脱。
“所以说,你并没有错啊,”平静地说着含义连自己也不明确的话语,我慢慢抬手,轻抚在洁白的脸上。夕阳橙光的温暖与少女面颊的冰冷一齐传达到我的心中。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猜到了,其实你从来都没有获得过真正的自由吧?”我微笑。
颤抖的身躯忽然停止。她垂头,银色发丝从额前拂下,遮挡住她此刻的面容。
“没关系的。”只说出四个字,身体的疲惫之感随即铺天盖地般袭向了我。
是因为回光返照的现象已经进入尾声了吗?
我不在乎这些。最后的气息消失之前,只用手拭去银发少女那掩藏于银色发丝之下的泪莹。
“不用担心。以后,”缓慢无力,手从她的面颊上滑落下去,“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将你带出这种……剥去你自由之身的监牢的,因为……”
眼帘又一次合上。连带着那句话语,是真的无法再说出口了。
(因为,这里只是我的梦境啊,总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的。)
“海伦娜……”
耳畔所闻的少女声音趋愈于模糊,朦朦胧胧间我听到她好像在叫着谁的名字。
这名字是谁的呢?
“海……伦……”时间流逝,很快便听不清她所说的字眼了。只剩最后一幕场景残留着。
穿透七彩琉璃窗的夕阳光辉受到了纯白之物阻挡,它们从少女背后展出来,凄哀地收束着、弯折铺盖住我的身体。
那是什么,两片白色的羽翼?临死之前迷蒙看到的奇迹之景,让徐徐沉寂下去的我、难以置信地一怔。
——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事物可以唯美到这种程度。
她……难道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