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下陷工坊的潜藏者(上)
阴暗,崎岖,稀薄的雾气弥漫,散布于此方之境。
若原先之我仍以为崎坂学院是个完美无缺、自然及科学共同包容的超科技化学术圣地的话,现在则已彻彻底底开拓了眼界——正如世界上的任何一处角落,它亦同时拥有着光鲜亮丽及落后陈腐的两面。
一排排一列列,油漆脱落、管道表面只剩下残余的金属色泽,黯淡发红或发绿,被腐蚀得不成样子;半人高度的它们从两侧钢结构框架中露出,峥嵘骇然,构造出一只巨型的管道怪物。
污水管、烟管、油汽管、废渣管,不论从崎坂学院的哪栋楼房下绕出,都会预先在此地汇聚于一道,然后垂直弯下地表,在深深土壤内输送回东水都市的大工厂进行再生处理。
被忽略的黑暗角落在这里。
由于设计问题,出入都十分困难,常人无法抵达;又因为年久失修,导致油污从管道衔接的裂痕中渗出,慢慢凝聚成一颗珠子,滴下。
嗒。泥浆地上,漆黑的池塘溅起波澜,恶臭气味散播得更加肆无忌惮,呛人嗅肺。
此时我脸上的表情想必不太好看。
但更在乎的是,自己没有看到茜米娜的影子。
光线不足,堪堪处在可视与不可视的边缘上。没有灯具照明,只有周围管道缝隙间有深绿色的暗光闪动——那是仪表盘,专用于测定压强或密度,可以提前警报防止管道爆裂;当然,现在看来作用不大就是了。
差不多能够辨认出这的确是自己先前在「地型沙盘」上看到的景象——清晰了整整十倍,某些细节例如蛛网旮旯都一模一样,唯独缺少了那她们的身影。
走错路了?不可能,毕竟这是系统给出的指示,与我同生一体的它哪怕想要坑我也完全没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功夫。
那么,它们到底去哪了?
然而就在我心生无限疑问之时——一股寒气陡然从头顶上空迫近。
唰,风声。
“!”背脊发寒,猛然抬头的我、瞳孔中只倒映出一道深黑色的影子,从正上方数丈高的某锈铁护栏处翻跃而下。
双手持握一把十字大剑,黑色长袍逆着劲风猎猎作响;兜帽掩盖下的黛粉双瞳慵懒半闭,却发出了胜似刀刃的锋芒。
我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被偷袭了!
脚下步伐慌忙退却,双手抬起弯折护住脸部要害,随即便有一阵剧痛从肘部传来——被他横翻过来的大剑,重重下砸,加上高度优势转化的动能给予仓促防御的我以致命一击。
忍气吞声,我不得不再往后踏五六步,才重新勉强站稳下来,闷哼。
“啧,又是侵入到崎坂学院的不轨之徒么?”
在看到那名黑袍人物的一瞬间,我便联想起那青发绿瞳的女子——同样的隐蔽服装,同样的埋伏偷袭,不难推出两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
握着十字大剑的矮小黑影没有答话。
沉默一两秒后,他反而抽手、将僵持不下的银色大剑收回胸前,沿一条弧线折返向我毫无防备的颈部。
休想得逞!
眼看那与他瘦弱身躯形成鲜明对比的大剑劈来,我侧过头去,抬腿上顶。
——被利落长裤包裹的纤细膝盖,准确无误地撞上对方手腕,使其所握之剑柄不住震颤、几欲脱落。
咦,怎么感觉……
刹那间心下生怪异,我却不敢怠慢,抓住时机蹬下脚步。
黑发弯卷飘扬。
鬼红专用女式皮革鞋撞击泥浆地面产生轻响,身形前冲,我双眼眯起,两手张开、齐齐按上十字大剑的剑身。
空手夺白刃!
沁凉之感涌入掌心,与之俱来的还有大剑本身的沉重。
可惜在这本应该因为技巧性胜利而欢喜的时刻,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十字大剑柄部的两只小手不知何时消失了,化作一片空无的黑暗,等于变成我仅以自己的力量在支持的大剑使不坠落。
无法松手。一团淡粉色的光团亮起,笼罩住双手及剑柄,像胶水般牢牢粘到一起。
“开心了吗?”轻轻喃语,不知何时闪掠到后方某一截巨型管道跟前的黑袍人,低头,垂下空空荡荡的双臂袖袍。
开心个头啊!
动弹不得,生怕一时不小心导致巨剑下切到自己腿部的我心下怒骂。
“哼。既然你取得了我的道具,那我也会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冷冷哼道,不远处矮小的身影伸手,拉下右边隐藏于黑暗内的某道阀门机关。
“……”瞳孔放大,不妙的预感回荡于我的心头。
难听的“咔啦咔啦”机轮扭转声过后,当黑袍人站位旁边的巨型管道上的圆形翻盖弹开的时刻,我便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黑色的高压浆体喷涌而出。本应顺着管道另一端某个衔接口向下输送的它们,简直像脱缰野马似地倒灌上来,涌向这一处狭小的缺口。
——并且,这个缺口还好巧不巧地正对着我。
喂喂喂喂喂喂喂——!!
情急之下又无法松开十字大剑的我,被迫斜撑起剑身来尽最大限度地阻挡对面的黑浆扫射。
哗啦哗啦啦……
巨量的水浆鼓捣上剑身,四散溅射,一边冲刷一边将十字大剑往后推压,挥发出腐烂的气味。
冲力好大。两者相撞,差点扎不住脚跟躺倒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关键时刻、脚下偏移的我硬是咬牙顶住了这股强力,离开了黑浆直接冲击的靶心。
……不对,这不值得庆幸。
嘶。
尖锐细小物件撕裂空气、急速逼近的声音,这时才被我收入耳中——只因先前高压浆体的冲刷噪音实在太大,而暂时忽略了这个小细节。
又是偷袭。
既然这样,那么……啊咧?
想要挥动双手中的大剑去挡,然后便发觉自己双手空无一物——淡粉光团隐去,连带着那柄十字大剑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对还紧紧握合的纤手。
这算是,什么?
银色利芒在身前闪过,被目瞪口呆的我收入视觉。
“叮。”
心口一振,隐约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懵懵懂懂、半清醒的我降下视线去。一束银制尖针直刺进自己胸前的微突衣物,不曾太过深入,尖端仅下去了一小部分。
我要死了吗?不。
忽然明白了什么,犹豫着捏起胸口的尖针、拔出,我看着零零碎碎从自己风衣下摆间坠下的半透明晶质碎片。
——绢缘萝莉给我的玻璃平板碎了,这是唯一可以与东水治辖会总部通讯的工具。
但如果没有它的话,刚才的我就已经由于疏忽丢了一命。
在足尖前那摊纤薄如镜的碎片上,我看到了面色苍白,胸襟处的衣料残破、捂住露出的雪白衬衣的,狼狈不堪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