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夜晚,旁边的篝火不断的散发着温度。
感觉荒漠的天空格外的高,如同一只镶嵌着数不清细小钻石的、漆黑如墨的大碗扣在大地上。
这里的一天,就包含了冬夏两个季节,即使现在有好几个人围在火堆旁,还是有些许冷风灌入我的衣服中。我裹了裹衣服,用饼干粘了粘碗中的糊状物,咬了一大口。
盘腿坐在旁边也正在吃饭的大汉看到我这副模样,大笑着拿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我的后背:“哈哈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在这里,不管是谁的适应能力都会一下子变得非常强,这不,才多久,这小伙子就吃的狼吞虎咽的了。”
受到突如其来的几下重击,还未咽下去的食物噎得我把眼泪都咳出来了:“咳咳...水...咳咳......”
“哈哈哈,抱歉抱歉。”大汉大笑着给我递过来一袋水。袋子是用马皮缝制的,因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倒下的马。
格劳尔,卡列,和我坐在一起的人有五六个,我能记得的名字却只有这两个,并且仅限于记得名字,至于顶着这两个名字的人长什么样,还没来得及记。
“别发呆,等下起风了,扬起的黄沙飞到碗里更吃不下去了。”浑厚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破旧铠甲的男人目视前方,挺着笔挺的脊梁从我身边走过。
他是我们这队人的...老大,反正身边这群人是这样叫他的。
他身上的铠甲是最旧的,说明了他是这里资历最老的,我身上的铠甲是最新的,因为我是新来的。
耳边偶尔能听到独行野兽的嚎叫,临时搭建的土黄色帐篷连成一片,中间高高地立着一面旗子,上面纹着一颗金色的狼头。
这里是战场,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二天。
也是我十六岁生日的第二天。
不止是我,家中的兄弟姐妹都会在年满十六岁的时候被送往战场,等一年后,再接回来。在家中其他同辈们看来,这是一场试炼,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次赌命,让我在生日快到来之时,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这不是驻扎着防御力量的边疆,而是实打实随时要战斗的战场。家族不会动用力量来帮助我们,他们也干预不了,从回来的同辈数量只有去了的一半就能看出来。
但是大人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哪怕是绑着,也要把你扔到战场上去。所以我只能拼命地练习能够保住我性命的一切武技,拼命地学习有关于战争的一切知识。
在踏出家门的那一步,我最后一次确认了,准备完毕。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我来到了这里。
第二天。
本应舒缓地提醒夜班交班时间到了的军号突然急促地吹了起来。在身边老兵的催促下,我匆忙地起身,走出帐篷。我活动了下筋骨,背上的肉在睡着的时候被铠甲硌得生疼。
我小跑着进入排列整齐的方阵,听着前方“老大”的讲话。
只有短短几个字:“对面攻过来了,迎击。”
战斗,开始了。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的厮杀,虽然按他们所说只是小型的,但连我这个新兵都派上去了,再小也有一定的规模了。
由于资历缘故,我是最后上的,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战场上没有书上记载的杀声震天,也没有人冲到敌阵中浴血奋战。有的只是用来指挥军队的战鼓和战旗。
两边的军队就如同两只狡诈的野兽一般,即使已经饿的两眼发晕,也时刻注视着猎物的动作。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红色的火光在我眼前闪烁,敌阵中爆炸产生的热浪连这边都能感觉得到。几道火光划过天空,朝我们这边飞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了空中。
战鼓急促地擂起,这是进攻的命令。
最前方的士兵举起一人高的盾牌缓慢前进,后方站在高台上的几个士兵挥舞着手上的权杖,在对面引发一次次爆炸。
而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待战车在对面阵营中撕开一个缺口,就冲上去击溃敌军。
人数上的优势,外加事先充足的准备,我们自然是拿下了战斗的胜利。
下午的时间,是交由胜者打扫战场的。还能用的盔甲,武器,就扒下来,还未死透的敌人就帮他减轻痛苦。若是突然闭上眼睛默哀一秒,可能是碰上了关系很好的战友。拾荒队高效而麻木地翻找着战场上的尸体。
夜晚,和昨天一样,一群人围在篝火旁吃着晚饭,不过今天的食物从饼干糊糊变成了肉和酒水。
我坐在一边,用不知道用过多少次的水小心地擦拭着沾了不少血迹的盔甲。其实,这次的战斗远远未达到我心中的那个预期,是我把战争想象的太残酷是缘故?战斗过后的惨状,远远谈不上血流成河一词。我觉得,我可能可以在这里度过安稳的一年。
来到战场的一个月后,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在最初的新奇、紧张,加上一点点的兴奋的心情过后,对成日不变的日常的烦闷,厌倦,对随时可能受伤甚至死亡的厮杀的恐惧,让我时不时就冒出逃离这里的想法。
几天后身边同伴的死亡,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错,并不是对他的离去感到悲痛,而是在这人命如同草芥般地狱带了一个月后,同伴的死去并没有对我有任何触动这点,这让我感到恐惧。这里不仅不缺倒下的马,更不缺倒下的人。
“在这里,不管是谁的适应力都会变的很强的。”
一开始,对死去同伴的同情被所谓的“心理准备”给压制住了,而等慢慢习惯这里,不再需要刻意地压制自己时,却发现我也开始变的麻木。
不行,我必须要离开这里。我站起身,双手却被两个不认识的士兵钳制住。
“放开我!让我离开这里!”我大喊,双腿不挺地蹬着地面,试图挣脱束缚。但我的挣扎对他们造成不了丝毫影响,他们毫不费力地将我扔到用来关押俘虏的笼子中,锁上。
我发泄似地对着木笼子拳打脚踢一阵子后,拳头上传来的疼痛让我稍稍冷静了下来。每天站在方阵前的“老大”在这时来到了关着我的木笼旁。
他靠着木笼坐下:“这一个月以来,感觉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想家了?”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与他背靠背,隔着木笼坐下:“我并不是想回家了,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你恨你的家里人吗,不顾你们的想法,把你们一个接一个地送到这种地方来。”他不理会我的答非所问,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会...”我惊讶不已,送过来历练的人身份都是保密的,虽说纸包不住火,但这也不是一个驻扎地的将领能够得到的消息。
“有一个和你一样的新兵,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不适合在这种地方的类型,但他来的时候却是兴高采烈。
后面在他快死的时候,他一五一十地跟我讲清楚了这一切,然后不停的说让我救救他,他不想死。”他将腰间的水壶解下来,“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我觉得自己应该有很多形容词来描述这个地方,但思考了一会儿后却只能说出来:“我...不知道。”
“不,你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想承认,因为这个地方,现在也包括了你。”他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我。他有一只眼睛不知是因为受伤了还是其他的缘故,一直用眼罩遮起来。
“战争不会吃人,它只会让人变得不再是人。你看那一堆堆正在吃喝玩乐的肉块,可能下一秒,他们就会被踩在脚下。”他又接着说了句我听不明白的话,扭头离去。
不远处就是那群围着篝火大笑的士兵,一个人突然发疯然后被关起来这种事并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心情。被关在笼子里的我感受不到他们的喜悦,无聊的情绪让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周围的变化总能让人迅速清醒,不管是安静的环境突然轰隆巨响,还是原本喧闹的环境突然安静。
一股剧烈的血腥味铺面而来,我睁开眼,将领他正趴在关着我的木笼上,浑身是血,原本就已经破旧的铠甲已经起不到任何的防护作用,挂在他身上。
“进行长达一个月的拉锯战,然后让他们攻占营地,在这个重要关口对面必定会派重兵把守,随即就能启动准备好的法阵,让他们的精锐力量全部死在这里。
为了演的逼真一些,请务必全员战死。这是一个月之前接到的命令。”他身后火光冲天。
“你和其他来这里历练的人不一样,他们我一看就能看出他们不适合来这里,而你,我一眼就知道,这是最适合你长眠的地方。”说完,他就倒下了,木笼的门也开了。
从对死去的生灵的麻木,到对身边生命的麻木,最后连自己的生命也不管不顾......巨大的恐惧萦绕在我心头,我来不及多想他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钻出了木笼。
爬出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