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
男人拎着两个孩童前行。
双手分别拎着绳索，另一端在孩童们纤细的脖颈上绕了圈后，又将遍布淤青的小手束缚。
前行方式是踉跄着，三人一起。
途中。
孩童们眼神空洞，像是能从地面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景致，那么看得入迷。
男人则遍布血丝的双目突出，微颤着，想要盯住四周的所有墙壁，墙壁上的缝隙，乃至于缝隙内的每个沙砾。
那个小恶魔，会躲在哪里?
男人看，同时也猜测。他已在这样的猜测中度过了三十余个小时，一刻也未休息。
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暗巷尽头，他才不猜了，转而取出枪射击。
在射击时他松开了绳索，而两个孩童没有任何反应，只呆滞在原地。即便枪声大作，也是如此。
“砰!”
“砰!”
“砰!”
“砰!”
男人连开三枪，然后被子弹贯穿了负责扣动扳机的右臂。便惨叫，枪脱手的同时大量血液离开他的身体，又回到他的脸颊上，将他视线染得红晕。
“＊＊＊!”
小小的身影踏步向前。对男人来说她在逼近。
于是。
“你不要过来啊!”
轰然倒向身后地面，同时揪住左边的孩童衣领，使他倒入自己怀中。男人慌乱地抓来枪将之与孩童的头颅贴紧。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不在意。”青涩的少女声音在这里显得不可思议，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言语里的冷漠气息:“我的目的是复仇。他被你圈养，我要复仇。他被你杀死，我仍是复仇。”
“所以，我不在意。”
“咕——这些明明是我的东西!!!”为了宣誓主权，男人扣动扳机，枪响，世上少了一条生命，暗巷内多了些血液开始流淌。
粗重的喘息，男人颤抖着，将枪指向身边另一个男孩。
男孩看着地面，像是看入了另一个世界那般入迷。他没有逃走。
而从暗巷尽头逼近的小小身影脚步不停，或者说，真的连一丝波动也无。
目光终于暗淡，男人颓然垂下左手，求生的意念被摧毁，他心中只剩下愤怒:
“干的事明明……你也只是个商品!我和你主子明明干的是同样的事!凭什么只有他们能做?凭什么你敢说复仇这种话来?你这个废物，垃圾，＊＊的＊!”
“我……”
女孩一愣，止步。
缓缓用手捂住胸口，咬着下唇沉默了片刻后，她侧过脸，有些犹豫的瞥视男人，开口轻声问:“你想了解吗?”
“我＊解你＊的＊＊!＊你＊的垃圾＊婴!”
女孩皱眉，捂住心房的手紧了紧，那里正作着痛。
于是她松懈地抬起枪，扣动扳机，世上少了个活人，后仍是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了男人尸首前。
她俯下去，像是睡入温床般扑倒在尸首上面，侧身，用从发丝间抽出的纤细而锐利的一缕金属刃片，割开了男人的前襟。胸口坦露的同时女孩用自己的耳朵贴近那里，闭上眼睛。
她开始听。
而此时一旁的男孩视界里有血液流经，沿着道路上的一条裂缝，向他脚底迫近，像是蜈蚣在缓缓爬行。
他循着这股血液看去，看到男人的尸体，以及在其上的女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她，微皱着眉似乎正忍受痛苦，小手安放在胸口处，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
男孩的双眼变得清晰了。
从有了自我意识起，他就被训练永远不让目光离开自己的脚底，因此他从未见过任何人的脸。
而现在，就像破壳而出的雏鸟那般，他将第一个见到的少女紧盯。
“我要拯救你。”
他想将这第一个想法告诉对方，却又察觉自己只能发出“呃”，“啊”的呢喃，试了多次也是如此。
原来说话并不是简单的事。第一次试图言语时，男孩认知。
那么情感该怎么传达呢?
就在他开始冥思苦想之际。
“呼……”
女孩忽然睁眼，他们对上视线。
一方连忙凑近之，喉间发出“呃”，“啊”的浊音，双手本能地在身后晃动。
另一方的目光垂落，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她从男人的尸体上起身，将刃片插回发际。然后用目光示意地面的尸体，阐述道:
“已经没有了。声音。”
“呃。”
“他还没有教你说话?”
“啊……”
“你很难活下去哦。”
“呃。”
男孩发出的每个音，都在试图传达“我一定会拯救你”。
但怎样改变音调，对方都不能理解。
于是异样的感觉突然升起在心中，所见到的一切似乎都在远离自己。
男孩的神情变得茫然了。
却在这时惊喜到绽放笑容，女孩扑向了他，细看起他的眼睛。
“你也觉得很孤单吗？”
热切的提问，在问时她顺手抓住了男孩脖颈上的绳索，揪紧。
“呃……”
“我告诉你，我知道比说话，更能让你忘记孤独的方式!”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呃……”
“用这里!”
她撕开了他的前襟，然后贴紧，去听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立刻感受到了她凌乱的有些扎人的发丝，耳朵的形状，脸颊的微凉，嘴角似有弧度勾起，她每次呼气时，都会引发短暂的温热。
二人身上一小片肌肤的温度逐渐统一。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态许久，少女已睡去般安详，男孩也很开心。
这表情，我已在拯救她。他确信。在低头看着她时。
而后又过去许久。
“我们真的是同类，”少女做出了判断，就着倾听男孩心跳的姿势，她认真的说:“那么我要对你好一些。”
“养你，之类的。”
“……”
“可这样一来，你就不能用这个方法了。”
她的脸颊蹭了蹭，眯眼很享受:“因为会上瘾，如果你听过心跳消失的话，会为了再听忍不住做很多事情……所以我会杀了你也不一定，毕竟听过了嘛，你的心跳声音。”
“呃。”
“我会给你别的办法。比如，我来当你妈妈之类的。”
“……”
系脖颈上的绳索传来引力，男孩被迫低头，去看她小嘴张开露出牙齿，热切的，说出期待的话语。
“试着说说看?说妈，妈。”
“呃……”
“说，妈，妈。”再次用力指导。
“……”
“不能理解么……”
少女感到胸口失血般刺痛一下，因此她咬住下唇。
男孩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得茫然了，像是看入他身后的另一个世界。明明她身前的只有他而已。
她是不是觉得孤单了?
男孩意识到。
原来说话，真的很不方便。
他俯身贴紧了她的胸口，去听心脏跳动的声音。隔着褴褛的衣衫，他听见了那律动，却没能从中感受到什么。
然后脖颈处的绳索被再度牵紧，他被迫抬头，这次对上的是微笑的眼睛。
“不准听。”
她下令:
“我要让你离开这里，然后去上学、工作之类的。你永远都用不着听这个声音。”
“呃……”
男孩见她笑得开心，便同意了。
如果这样能拯救她的话。
“好耶。”
牵着绳子的少女轻快地往暗巷外小跑，男孩踉跄着跟随，有些吃力。兴奋话语与逐渐强烈的日光不断洒落在他脸上，他不由得一阵目眩:
“埋伏在外面的人很弱，我可以很快杀掉。但你要闭上眼睛，然后忘记听到的声音。你有妈妈，所以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长大。我会把你送到安静的国家，你就像个普通小孩那样被我养大，是不是很开心?这就是我的想法哦!”
“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
男孩想起了这个词的含义。
然后开始疑惑，在这样满是死亡与罪恶的国度，眼前没有比他大多少的少女，如何才能做到她所说的。
一般人是到几岁，才会开始养小孩的来着?
上学和工作，这些词到底意味着什么……
离开这个国家，是可以被做到的事吗?
当出了巷子，遭遇几个持枪大人的阴影笼罩时，男孩疑惑。
然后他的脸颊遭到戳击。
“快闭上眼睛。你可是要像个普通人那样活着了。”
……原来像个普通人那样活着，是比这些都要重要的事。
要拯救她的话。
男孩用力闭上眼睛。
——
——
男人睁眼，发觉自己正趴在电脑屏幕前，做到一半的文档已经被数页字母污染，并且可以合理推断，自己的脸也印上了键盘按键的形状。
“哈……”
叹息。他用大脑命令身体将自己支起，左手下意识地摸索桌面上的能量饮料。
松懈的眼睛观察着文件名。
“还有……四份表格。”
这是凌晨两点半的加班，办公室按规定熄了灯，只留男人头顶孤独一盏。
摁住删除键，木讷的看着多余的字母缩退，他的脑海里什么也没有。
但他能敏锐的听到脚步声音，尽管来者故意迈得很轻。于是他在三秒内振奋自己，直接将文档翻至下一页掩盖了多余字母的存在，进而开始用力敲击键盘。
他知道，有上司靠近。
“真遗憾啊……”
在等待上司走近的过程中，男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现在的场景，明明是深夜，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这要是放到AV里，来的上司必然会是一位**女，因为被他的敬业精神感动到不行的关系，必须赶紧和他做些不那么敬业的事情。
然后干瘪的中年男子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咳咳。”是两声干咳。
加班男闪电起立，鞠躬。
“刘主任!”叫出对方称呼。
刘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瞟了几眼电脑屏幕后，怡然背着手离去。
“努力干啊，年轻人。”仅在即将走出办公室时，丢下一句。
“好嘞，我一定努力干你＊!”加班男右手握拳作有力状，但他说这话的声音完全没有力，并且还坐下继续加班。
直到，做完被丢给他的所有工作。
颤抖的手指引导鼠标点击。
邮件被发出。
憔悴如木乃伊的男人，看了眼时间。
凌晨四点。
再呆两小时就能打卡，之后再回家好了。
他决定。
于是仰倒在座椅，望天花板，他的目光涣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消受疲劳感时，不由得喃喃自语。
“明明从开始就觉得一定要拯救她……还有了抚养我成人的妈妈……两份幸福重叠在一起，本该是如梦似幻的开心时刻。”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其实对他来说有没有妈根本无所谓。为了套入曾看过的动画片里有名的台词模板，他才这么说的。
惆怅着，他闭上眼睛，立刻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回忆于是泛起。
其实我是明白的。
虽然说是我要拯救她。
但她未免也有些……太强了吧?
最开始的尝试，应该是在第一次暑假时。
“我不要再上无聊的小学了，我要帮你干掉那些逼你做坏事的人!”
捏拳头在身前作有力状，男孩眼中燃烧有斗志。
“……那些人?都已经处理好了哦。”
“哈?”
“比起这种事，”她眼神锐利地俯身凑近，纤指抵至暑假作业上的某个位置:“为什么写到这一题停了?君子食无求饱，后续是什么?”
“呃唔……”
被戳到痛处，男孩眼神躲闪。
然后他的校服被撩开，心跳声被听。
“这个节奏的话，原来如此，”在听着时，少女若有所思:“是不知道，对吗?”
“我、我要拯救——”以豁出一切的气势，男孩仰头喊。
然后他的嘴被用专业手法捂住，接着身体又被专业手法，固定在凳子上，被迫听少女用手机请来家教们的全过程。
想说的话，也从“我一定要拯救你”变为了，“不是吧，我才小学哎!”。
但都没有成功说出口。
“不是吧，那时候我才小学哎……”
仰躺在靠椅上的男人用手捂住双眼，轻声说出满含笑意的一句:
“……那样入戏，怪不得我会有叛逆期。”
接下来的回忆，来到第四年的暑假时。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小红。”
背对着少女，少年将人领进门，若无其事的说道。
